聂鹤筠此刻顾不得天气了。
她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强化鳞霁草的模样,茎是紫色的、叶是紫的、花也是紫的,双眼一刻不停地在湖边寻找。
湖边杂草丛生,聂鹤筠越找心越急,身上的蓑衣也愈发沉重。
她索性脱了蓑衣蓑帽,放在马背上,自己牵着马在湖边如大海捞针般的找。
可是这里哪有什么紫色的花,聂鹤筠的脚忽然一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差点没有陷进去。
聂鹤筠正扒着一片芦苇丛,她确认这里没有紫色的东西之后才拔脚离开那片泥地。
从陆地上吹来一阵冷风,聂鹤筠沾了水的鞋此刻跟冰块一样,她缩起身子,整个人开始颤抖。
附近一个人也没有,聂鹤筠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今年春天,她带萧维莫来这里钓鱼,但其实维莫只是在一旁看着她钓鱼,自己则拿出纸笔作画。
回到城里,聂鹤筠还用自己钓来的鱼换了维莫的画,现在还挂在她家书房里。
那幅画里有鹤筠自己在树下钓鱼的背影,还有一旁的石头和芦苇,好像还有一朵很奇特的小草。
聂鹤筠整个人猛地惊醒过来,那株草的茎和叶正是紫色的!
难道说那就是鳞霁草?
聂鹤筠深吸一口气,仔细想了想当时她们钓鱼的地点,就在尼姑庵后门不远处的那片荒地!
她立刻翻身上马,扬鞭朝东北方奔去。
绕过尼姑庵,凭借画里的那棵柳树,聂鹤筠一下子就确认了当初钓鱼的地点。
聂鹤筠找了一根木棍,用力拨开芦苇丛,但偏偏找不到鳞霁草的身影。
这附近水草丰茂,杂草丛生,聂鹤筠单用一根棍子很难拨开这些草丛去看里面有没有紫色鳞霁草。
她一只手扶住树,脚踩在树根附近的石头上,另一只手用力去够那些长得比她还高的芦苇。
轰隆一道雷声从天而降,聂鹤筠脚下一滑,扑通一下掉进了水里。
湖面上荡起一片巨大的涟漪。
“阿音,快去拿暖炉来,我给聂姑娘换衣裳。”
“好。”
“这是御寒汤,吴施主待会儿喂这位聂施主喝了吧。”
“多谢言风尼师。”
……
聂鹤筠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话,再睁眼就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鹤筠姐姐你醒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聂鹤筠一扭头,竟然是阿音。
她刚要问这是怎么回事,只见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聂姑娘你醒了。”
吴大嫂推门而入。
聂鹤筠疑惑地看着母女二人,但是她来不及与她们寒暄,手里一边比划着她要去采花,一边就要下床。
吴大嫂不知道聂鹤筠目前无法发声,但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很担心:“聂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聂鹤筠焦灼万分,只好做出她要写字的手势,拜托阿音去给她拿纸笔来。
聂鹤筠简单写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希望吴大嫂能带她去采鳞霁草。
“鳞霁草?”
吴大嫂的声音恰好被路过的言风尼师听见。
她推门进入房间内,正好与聂鹤筠对视。
聂鹤筠可以确信自己这是第一次见这位尼师。
虽然她只穿着一身灰色袍子,眼神中满是那种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距离感,但那双丹凤眼却令聂鹤筠觉得十分眼熟。
吴大嫂为二人互相介绍对方,言风尼师双手合十朝聂鹤筠施礼,聂鹤筠也照模照样回礼。
屋内暖气腾腾,聂鹤筠举起手时袖口微微下落,露出一只玉镯子。
“言风尼师,你听说过鳞霁草吗?聂姑娘当时正是在后院那棵柳树下找鳞霁草,但不小心跌落水中,多亏阿音在后院玩,这才救下聂姑娘。”
吴大嫂自从来到泛城陪阿音在佛怜寺读书之后,除了寺里的工作外,她还在附近做各种活补贴家用。
因为佛怜寺与尼姑庵离得很近,一来二去就与在尼姑庵里出家的言风尼师熟络了起来。
今日附近有一人家请言风尼师为家中长辈办超度会,吴大嫂正好来帮忙,因天色不好,她和阿音便留宿尼姑庵内。
言风尼师此刻却只是看了一眼无法说话但双眼急切的聂鹤筠,徐徐开口:“这位施主可否告诉贫僧,为何要找鳞霁草?”
聂鹤筠的直觉告诉她这位尼师可能知道些什么,她只好在纸上写下自己来找鳞霁草的原因。
吴大嫂本来就是识字的,她看了聂鹤筠在纸上写逢惊越中了乌岺毒,急需鳞霁花做药引,便立刻找了个借口让阿音出去了。
“聂姑娘,您和逢公子都是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下毒害逢公子,还有这才几个月不见,您怎么……怎么就……”
吴大嫂没好意思在聂鹤筠眼前说她口哑的事,自己一边说一边低头抹泪。
言风尼师看完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反而面向吴大嫂:
“吴施主,可否帮贫僧去前头找一下小秋,让她把我房间内书柜最下面的那本《金刚经》拿来?”
吴大嫂不知所以,只好去找小秋。
聂鹤筠刚才昏迷时被吴大嫂喂了碗驱寒汤,此刻自觉身体状态还行,她想问言风尼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刚做出手势便听见言风尼师说:
“聂施主,请问您手上的玉镯从何而来?”
聂鹤筠冷不丁地被这么一问,有些迷茫地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玉镯,忽然想起这是在山寨里舒步廷送给她的。
那是在舒子霁结婚的前一夜,聂鹤筠与舒步廷、舒子霁一起吃饭喝酒,晚饭前舒步廷来到她的院子里,亲手把这只镯子戴在聂鹤筠的手腕上。
聂鹤筠记得十分清楚,舒步廷说这是他娘留给她们姊妹的,姐姐和妹妹是一对玉镯,而他和大哥则是另一对。
那时候舒步廷还小,不喜欢自己的镯子,就跟妹妹换着戴,可后来那场火带走了他所有的亲人,自己也只能把镯子藏起来,在夜深时拿出来睹物思人。
聂鹤筠很奇怪,为什么这位尼师对这个镯子这么感兴趣,可这毕竟不是她的,她只是暂时替“舒融风”保管而已。
于是聂鹤筠只是说这是在越县的时候,有人送给她的。
言风尼师久久地注视着这只玉镯,许久之后才闭上眼说道:“可否带我去见他?”
话语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颤动。
聂鹤筠愣在原地,难道说她……
门外有人敲门,是小秋捧着佛经放到言风尼师面前。
言风尼师粗糙的双手触碰在佛经封面上,轻轻划过“金刚经”三个字。
尼师左手抬起时,聂鹤筠分明看见她手心那颗痣,她错愕地抬眼看向言风尼师。
“小秋,备马,明日一早我要出趟远门。”
“是。”
这本由小秋专门送来的《金刚经》,书皮斑驳,好像被人翻阅过好多遍的样子。
言风尼师双手在胸前合十:“阿弥陀佛。”
“聂施主可还能骑马?”言风尼师的双眸又恢复原来那种冷淡的神色。
聂鹤筠点点头。
“鳞霁草的事施主不必担心,今日天色已晚,施主请先休息吧。”
聂鹤筠目送言风尼师出门,心里揣测她明日该如何带言风尼师去见舒步廷。
毕竟现在舒步廷被抓进了越县大牢,按照上头对于岳鹰寨和被捕茶农的重视程度,他甚至有可能被提到省城、甚至是京城审讯。
现在聂鹤筠更加确认尼姑庵后面的那株鳞霁草是言风尼师的了。
次日卯时还未到,天刚蒙蒙亮,就有人来喊聂鹤筠起床用早膳。
聂鹤筠这一夜本就因为担心逢惊越而睡得不好,于是很利索地起床吃饭,在卯时初就与言风尼师一同出发直奔越县。
昨天言风尼师走后,阿音来找聂鹤筠玩,她这才得知言风尼师竟然已经出家快十年了。
聂鹤筠从前经常来这一片玩,竟然一次都没有遇见过言风尼师。
走在一条小路上时,言风尼师头戴帷帽,时不时地喊“驾”,聂鹤筠在后头看着,一时间有股错愕的感觉涌上心头。
言风尼师就是舒融风。
如果之前没有那场火,她应该也会跟普通人一样与至亲相伴、快乐长大。
勒马在越县县衙门口时,言风尼师身姿利落、一跃下马,一眼看到衙门口张贴的告示:
岳鹰寨寨主舒步廷与一众山贼被捕,等候庭审发落。
她呆愣在原地许久,直到聂鹤筠出现在她身侧。
尼师低头不语,只是在手中拨动佛珠,与聂鹤筠一同进去。
可聂鹤筠刚走上门口的台阶,迎面撞上一个女人的身影。
岚儿掀开帷帽,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聂鹤筠,还未开口,目光就钉在了言风尼师身上。
两人直直地愣在原地。
“融风?”岚儿难以置信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言风尼师手里紧攥的佛珠突然崩落一地。
“渺姐姐。”
两个飘零半生才得重逢的姐妹紧紧地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此时无声胜有声。
岚儿,也就是舒渺,刚从牢里见弟弟舒步廷出来。
一切真相大白。
那时舒羡松肆意屠杀族中亲友,舒渺一家人因为忍受不了舒羡松的暴行而反抗,但被舒羡松设计杀死了舒渺的父母。
还放了一场大火夺去了舒渺哥哥的性命。
大火烈焰熏天,舒渺当时刚好带着妹妹出门,回来时只见大火轰轰烈烈,她奔进去要找弟弟舒步廷,但如论怎么喊叫也得不到应答。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和妹妹在火光之中崩溃奔走。
直到舒羡松派来的杀手看见她们姐妹俩,舒渺这才带着妹妹舒融风逃下山去。
可当她们快要逃到泛城时,被人劫路,因为舒渺当时浑身是伤,那伙强盗便把她当做累赘扔在路边,单单带走了尚且年幼的妹妹。
后来舒渺被旧友北怀所救,改名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