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妙没有追上去,此刻已经无法挽回。
灰袍太监没死,只是因为巨大的痛意昏死过去,小腹处的伤口还在流着鲜血,侵湿衣料,变成一团纠结的黑。
窦妙深吸了口气,从灰袍太监身上摸出药瓶,用剪刀剪开他的衣物,匆忙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既然是可治断骨之症的奇药,那么区区小伤更没什么可怕的。
话虽这样说,可窦妙还是颤抖着身子,害怕的捂住眼睛。
白色的粉末洒了大半瓶,却一丝都没落在伤口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清晰可闻的嘲讽从耳后传来,
“呵,没用的东西,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窦妙本该愤怒的,然而她此刻却由衷的感到庆幸,泄力跪坐在原地,头颅微扬,正撞进一双冰冷彻骨的眼睛。
她嘴角带上一抹讥讽的笑意,学着袁忠的模样阴阳怪气道,
“大监暗算人的本事也不过如此,竟连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都全然不知。”
这话出乎袁忠的意料,微微冷了神色,“什么意思?”
她信手一指,那茜红色宫装女子落下一块手帕,上面赫然绣着一抹浅淡的碧色莲花图案——正是汤泉宫的人。
一刻钟后……
数盏六角宫灯宛若鬼火一般,黑夜中禹禹前行,转瞬间照亮黑夜中窦妙惨白的面容,以及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郭贵人一身艳丽宫装,丹红豆蔻指甲漫不经心划过头上冰冷华丽的珠翠,施施然出场,
全然视窦妙于无物,反而对着一脸森然的袁忠惊讶道,
“怎地掌印竟也在此?莫非这人……是你杀的?”
她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后退了两步,眼中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狡黠笑意,宛若狐狸一般隐没在暗处。
只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拿下!”
郭贵人"拿下"二字尚未落地,鎏金面甲已如阎罗殿门次第洞开。
为首侍卫的裁春刀在月下划出一道冷弧,刃口雁翎纹竟泛起胭脂色——那刀昨夜刚剜过徐美人的膝盖骨,骨缝里还卡着半粒东珠。
袁忠忽然低笑出声,他认得这些"赤鳞"的呼吸节奏。
去岁冬猎时,同样的韵律曾出现在围杀白熊的死士身上。只是如今猎物换作自己,倒比那畜生的眼珠还浑浊三分。
窦妙盯着最近那柄刀,鲛皮鞘上逆生的鳞片正缓缓翕张,像在吮吸地上蔓延的血泊。
她终于明白,这些根本不是侍卫,而是会行走的刀架子。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袁忠却忽的笑了,笑的身体发颤,整张脸因剧烈的抖动而一片潮红,那种雌雄莫辨的美感再次从他身上溢出。
“贵人说笑了,凶手凶器俱在此处,人犯怎会是我?”
袁忠反手将窦妙擒住,拖行至郭贵人身前,一字一顿道,
“这等小事,不劳贵人费心,奴才自己就能解决,定会亲自送她进慎刑司!”
窦妙被他扼住手腕,膝盖更是肿胀,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待过她!
她忍不住挣扎,双眸满含怒意瞪向袁忠,却收获一记更有力的踢踹,叫她身躯跌的更重。
“贵人面前也敢放肆!”
郭贵人被眼前一幕惊到,这与她接收的情报完全不同。
袁忠能在司礼监坐稳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不光凭他察言观色,曲意逢迎。
更难能可贵的是,衷心。
只要皇帝发话,他决不会有任何偏私,哪怕是他的义父,也能毫不犹豫亲手了结。
这次却偏偏救下一个小宫女,众人纷纷议论,说是万年铁树开了花。
她虽有疑惑,可自己信件被拦截一事已经容不得她犹豫。
她笃定,袁忠会毫不犹豫救下窦妙。
哪怕感情没那么深厚,也可以凭借此事将他拖下掌印的位置,换上自己的人。
可……眼前这个人冷漠无情的态度,倒叫她有些犹豫。
“咝~”
窦妙倒吸一口冷气,那一脚好像踹进她的肺腑,整个右腿透着钻心的疼,她忍不住尝试动了动,毫无反应,像是整个断了。
袁忠显然也注意到了,钳制住她手腕的力道稍稍卸力,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忪。
就是这一瞬间!
郭贵人像是嗅到了什么奸情,视线在袁忠和窦妙身上来回巡视,黑暗中宛若银蛇吐信,咯咯笑了起来,耳边的并蒂莲纹珰沙沙作响。
“大监是当我这个深宫妇人不懂么?”
她细细描摹了一番窦妙清丽的面容,笑的越发灿烂,红唇轻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关进慎刑司如何作数?”
这话的意思,竟然是要一命抵一命!
袁忠一时竟无法反驳,垂眸看向窦妙的眼神似乎也带上一丝决绝。
毕竟不过是个宫女,他这么多年手上沾染过的鲜血冤魂从来不少,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拧断窦妙的脖子。
可他仍在犹豫……
“怎么?要本宫亲自动手?”
郭贵人仍在施压,不断试探窦妙在袁忠心目中的分量。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时,窦妙却忽的仰头,大胆道,“夜色深重,贵人怕是看错了,奴婢从未杀人!”
窦妙话音未落,郭贵人耳畔的并蒂莲银珰突然急颤。
那鎏银缠丝的莲蕊里藏着铃舌,此刻竟像索命梵音般叮当作响。
"哦?"郭贵人染着蔻丹的指甲掐住窦妙下巴,
“本宫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伶牙俐齿的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胆狡辩?”
“贵人恕罪,奴婢并非狡辩。”
“方才奴婢只是恰好撞见有歹徒行凶,路过想要救治这位公公罢了,不想竟叫贵人和大监误会。”
窦妙言之凿凿,一张嘴竟将形势陡然逆转,将黑的说成白的。
无论灰袍太监死与不死,都无法定窦妙伤人的罪。
郭贵人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得上前一步,疾言厉色道,“你如何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