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我,还是阿武,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好像是月亮,永远只向地球展现出平缓的一面,从不展示全貌,总有一个坑坑洼洼的、不光彩的那一面,是留给自己的。
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我的劣根性,我的阴暗面,我埋在温和表面下的偏激和歇斯底里,因为我始终觉得,没有哪个人能完完全全的了解我。
当视角转换,我又是否能去理解、接受那个不为我所知的对方呢?这是我迄今24年的人生里,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因为一直独来独往的我,根本不存在需要这样思考的对象啊!
但是自从穿越了后,我就变得不像自己了——明明之前现实的我还在被同事吐槽是个寡凉淡漠的性冷淡,现在却经常多愁善感与情绪化,身体总是先于大脑行动起来,那样不顾生死的跳下去,都忘了自己有恐高症。
还在那种危险的情况,来了一波莫名其妙的表白……
虽然主要原因是想要鼓励我推,但又想不到什么好的表达方式,满脑子只剩下那一点点词汇,所以才不由自主地喊了无数个“suki”…
说来惭愧,现实世界的自己倒是经常在社交软件上发表一些“80一生推”、“我推天下第一!”、“我是80的小狗汪汪汪?”之类的发病言论,难道其实我的真面目是个痴汉吗……
但是哪有在自推面前发疯的啊!简直中二羞耻到爆了!
手指捻了捻抓着的布料,发现是一件皱巴巴的白色衬衫。
我靠,难不成我把我推的衣服扒了?!
“好想死…”我一脸纠结地埋头钻进了被窝。
“这么想死的话,不如再跳一次天台如何。”
稚嫩的声音吐露出的却是相当无情的话,穿过棉絮后听起来像是裹着一层油乎乎的薄膜,我马上就意识到来者是何人了。
“reborn先生!”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不,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揉了揉额角,依稀记得当时情况很焦灼,沢田用尽全力也没办法把我们两个拉上去,而我则渐渐体力不支,视线开始模糊,呕吐感也越来越强烈……然后,然后就…
“是阿纲救了你们哦。”reborn坐在窗边,简要说明着,“当然,是在我的帮助下。”
是死气弹的帮助下吧……不过果然叫上沢田是正确的决定,仅凭我一人,事情是肯定解决不了的。话又说回来,我这是不是抢了本来该属于主角的戏份?
我缓缓环视着周遭,发现自己正安卧于一张素雅的白净小床之上,床的左侧倚着一个质朴的木制床头柜,右侧则是半掩的鹅黄色隔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阵阵清朗的读书声传来,我大致确定了这应该是学校的医务室。
“呃…那,那他们人呢?”
“上课。”
“哦……哦。”
眼前这位彭格列的小小HR,尽管面容稚嫩如婴儿,此刻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明明是一双可爱的豆豆眼,现在却仿佛能洞察一切那般,让我如芒在背,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又惹到他了吗!还是说妨碍他给彭格列招募人才的计划了?那真是对不起啊!
“那,那我也得去上课了……”我随便扯了个理由就要起身离开,背后却响起reborn令人心悸的声音。
“留在我这里的东西不要了吗?”他冷笑一声,随后开始逐一清点起来,“安全绳,消防气垫,高空作业的吊板……你书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不少啊。”
说到最后,他故意顿了顿,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就像,不,就是、早就知道了山本武会跳楼而特地准备的。”
本应是柔软的奶音,现在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我的心上,刚迈出去的腿硬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据我所知,他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的影子被日光拉长到我的脚下,就好像背后那股锐利的眼神不是来自于一个被诅咒的婴儿,而是真正意义的世界最强杀手,而我没有回头。
“我和他住在一起,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想自杀也……”
话音未落便被直接打断。
“重点不是自杀,而是自杀的方式,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
“嘴巴可以说谎,眼睛可不会。”
他就像瞬间转移了一样,兀地就从背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呜呜呜受不了了!这刑讯逼供的态度是要怎样啊!再怎么说结果也是救到了人啊!有必要把我当成什么超危险份子吗!
“是梦,我做了一个梦!”我边说边后退,直到背部触碰到柔软的床铺,才勉强稳住身形。
我抬起头,极力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梦见山本君从高处坠落,所以才……”
在R魔王的面前说谎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但这不代表我只能沉默,真话也是可以只说一半的。
“梦吗……哼。”reborn轻嗤一声,“还真是个模棱两可的解释。”
不过看他的表情从严肃转为一脸愉悦,我想我不算说错了话。
“不过这样的行事方式确实像你的风格呢,蠢椋。”
“这样的?”注意到这个字眼被强调,我疑惑道。
“自认为思考周全,实际漏洞百出。”reborn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嘲笑的意味丝毫不加掩饰,“那天晚上也是,你以为那种方式就能解决问题吗,□□的报复只会变本加厉罢了。”
“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那天晚上?”
喂喂……他说的不会就是不久前我在便利店被地痞包围的事情吧……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微微颔首,将表情隐藏在帽檐里;我眼尖地捕捉到了他嘴边的笑意,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说清楚啊!那晚你在场的吗?!”
“你猜呢?”
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这个答案太过冰冷,我连面对它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啊?既然在场,为什么要无动于衷,为什么让我一个普通的女生去面对那么多恶徒?别开玩笑了!
“那您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我不会打架,也不像狱寺能随时掏出炸弹,我是什么样,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啊,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不管是你,还是什么黑手党、□□,就算是几个对你们来说毫不起眼的小喽啰,都可能轻易把我打得抱头鼠窜……”
说着说着,突然眼眶一红,鼻子一酸,然后又咬着牙地把那个讨厌的东西憋了回去。
“果然是个笨蛋呢。”
“啊是是是,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是个笨蛋。”
我胡乱敷衍着,用力擦了擦眼角,生怕遗留下任何软弱的痕迹。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拥有相当危险的情报,实力却与之毫不对等,这样后果只有一个。”
“后果?”
顷刻间,冰冷的金属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抵上了我的额头。
“那就是——死。”
——
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暴风撕扭般的酸痛乏力感,席卷了四肢百骸。我感到浑身发麻如蚁噬,头晕目眩,眼胀耳鸣。
僵硬的右手下意识抚上眉心,血迹、裂痕、甚至连伤疤都没有留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下那个的俏皮的童音和扣动扳机的清脆声响,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死。”
我不要!让我做什么都好,唯有这件事,我绝对不要!
我强行撑开眼皮,眼前一片模糊的感觉让我很难受。试图用手臂支起身躯,低头却看到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把全身缠绕得密不透风,现在我的模样大概很像一种木乃伊,只不过估计一点也不恐怖,反而显得很滑稽,因为不知为何,胸前还打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啊,我是送给什么小朋友的礼物吗?
幸好意识还能控制身体,我一点点挪动着屁股,总算从床上爬了下来,宛如一具行尸一般,歪歪扭扭地拖着步伐向门口走去。
“哇啊啊!学校里出现僵尸美少女了!”
咦?好熟悉的尖叫声。我揉了揉眼睛,可惜没能摘下世界的马赛克滤镜,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
“什么僵尸美少女,这是林同学吧……”
“boss?”
为了能分辨清是谁的面容,我贴近那只棕色的小兔子,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对方却红着脸把我推开了。
“林同学,是我啦,沢田纲吉!”
“喔!那这位是……”我又将魔爪伸向旁边的灰色章鱼,却被一个棒槌直接打中额头。
“傻女人!别给我装瞎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好可怕的人,随便就动手打人,boss你小心点,离他远一点啊……”
“你说什么!”
噫!生章鱼变成红烧章鱼了!还是熟透了的那种!
“boss救我!”我捂着头赶紧躲在沢田身后。
“嘛嘛,不要去对病患动粗嘛。”黑色小狗挡在了我的面前,随后转身用左手扶住我的胳膊,脸庞不断在视线里放大,“阿椋,你能看清我是谁吗?”
我的脸咻得一下就开始发烫,舌头都随着怦怦的心跳声一起开始打结。
“阿……阿武。”
“Bingo!阿椋还能认出我,太好了。”
怎么可能认不出呢,就算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要听见那样爽朗的声音,就知道是你了。
而且该说“太好了”的,应该是我才对。
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我还能看到你的笑容,真的太好了。
“为什么偏偏把我忽略了!”一只小猴子一边扯了扯我的绷带,一边大吵大闹着,“我可是超级担心你的!小椋!你不可以忘记我啊~”
我偏头看向沢田,“刚才有人说我是僵尸来着,boss,是谁呢,怎么看不见他。”
沢田:“那个……”
“僵尸美少女!美少女好吧!你的重点不要弄错啊!我是在夸你!”
小猴子似乎变得更加毛糙了,拽着绷带的力度也变得没大没小,我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穿,真的只裹了一层绷带,甚至现在这唯一的遮蔽物有了散落的风险。
“新野!你别动我了,我疼!”我急忙制止了他的动作,顾不上耳边的道歉声,跌跌撞撞地爬回了床上,赶紧盖上了被子。
“说起来,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呢?明明之前reborn和我说的,你只是有一些头晕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的……”沢田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
其实我也很好奇我为什么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还被五花大绑着。reborn应该是对着我的额头开了一枪,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难道是打了什么特殊的子弹吗?
还没思考多久,肚子咕咕的叫声就这样尴尬地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响起,我羞耻地躲进了被窝,缩成一团。
黑暗中,有谁戳了戳变成团子的我。
“阿椋,想吃点什么吗?我可以帮你去买哦。”
“你也是一个伤患好吧!就别老是乱跑了,老老实实呆在这里陪她,我和沢田去买就行了!”
“跑腿这种事怎么能丢给十代目!”
“好啦……我们一起去就行了,正好我也打算去超市买午饭。”
我红着脸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
“我要超炫刺激麻辣龙虾口味火腿夹心面包。”
沢田、狱寺(囧):“那……那是什么?”
新野(跃跃欲试的星星眼):“这就必须要强烈推荐给你们了,经过我和小椋亲自鉴定,一款融合了种花家独特口味的……balabala…”(滔滔不绝安利中)
山本(笑):“阿椋,下次我们还是带便当吧。”
热热闹闹的沢狱新三人组就这样承担了帮忙带午饭的跑腿任务,房间里只留下我和山本武两个人。
纵使彼此有千万言语堵在胸腔,但在经历了种种难以言喻的至暗时刻后,沉默在此时达成了一种默契。
我没敢看他,只能望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发呆,医务室里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虽然已是正午,但窗外的阳光没什么热度,树影斑驳地把光柱都咬碎了,像在墙壁上撒了一把碎银子,我一时感觉自己有些大脑恍惚,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时的我一边咬着笔头,一边看着熙熙碎碎的阳光,幻想着自己要是能和阿武他们成为同学就好了,那样的话,光是看着他们,就很满足。
现在幻想成了真,烦恼却像默不作声的蜘蛛,在暗地拉丝结网,爬过心的每个角落。
或许我真的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不满足于当一个围观的路人,而是想在他们的心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之前还吐槽同人玛丽苏女主的万人迷体质,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我是多么羡慕嫉妒恨。
别说喜欢的感情了,最基本的信任都不一定存在。
但从天而降,来路不明,连身份都是虚假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他们不满……
经过诸如此类的自我反思后,我得到了一个经验教训。
那就是不该在reborn面前装那么大的X……
如今的凄惨模样可能就是我贪得无厌的结果。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拌着温和的夏风飘进耳畔。
“对不起,阿椋。”他微笑着喊着我的名字,眉间却微蹙着,“是为了救我才害得你这样的吧。”
对于山本同学主动的背锅行为,我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解释着:“不不不,这件事完全和你没关系啊!我一开始确实只是有点头晕!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别的原因,你别给我擅自内疚啊!”
“而且,而且阿武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啦!”我抬起胳膊掩着脸,低声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高尚勇敢的人,我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自己,所以与其说是救你,不如说是救我自己吧……”
“救自己?”他疑惑道。
我抓了抓自己炸毛的头发,继续说道:“啊,是啊,那个,是阿武给了我容身之处呀。如果你都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了,那我又该去哪里,搞不好就要去流落街头啦!”
“噗,阿椋你不是还可以去阿纲家吗?他是你朋友,又是个好人,肯定会收留你的。”
不不不,那个聚集了杀手reborn,毒蝎碧洋琪,定时炸弹一平,还有时不时丢手雷的蓝波等多种危险生物的地方,对于我而言根本不是一个能够安心睡着的住处,而是人间地狱啊!
“那还是算了,那还不如桥洞底下盖小被。”我抖了抖眉毛,默默吐槽道。
“所以阿椋那个时候说的话,只是为了自己有一个寄住的地方吗?”
“说、说的……”我蓦得想起那段羞耻的表白,心脏骤停。
“喜欢……”他的语气平静认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无论变成什么样,都喜欢我,之类的。”
“那个……”强压下所有不断从心缝里冒出的悸动,我还在找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借口,“不只是简单的住所……而是家啊,家人的话,不就应该去包容对方的一切么。”
清亮天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嘴角向两边轻盈地展开,轻笑一声,光明一片。
“也是呢,那就请让我重新好好道谢吧,我最喜欢的椋姐姐。”
这下好了,心脏直接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