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

    “轰隆——”又一记惊雷乍响天际。

    定京城上空,层层叠叠的乌云如墨染就,积压在朱红宫墙之上。九重宫阙的琉璃瓦失了往日光彩,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森然。

    宫墙内,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掠过青石道,发出簌簌声响。

    宫闱深处,一阵阵传来宫婢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曳,发出凄凉的声响。

    深夜的宫道最令人惧怕,身子在宫灯的映照下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妖风吹拂,鬼气森森。

    这般冗长的宫道,旁的宫人都成群结队的加快脚步离开,唯独裴双,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宫婢衣裳,粗糙又不合身,却也是将就穿着,缀在一队人末尾。

    “后边那个,走快些,若是耽误了时辰让元妃娘娘有半分性命之忧,尔等免不得要丢了小命!”

    一旁带着人的掌事太监陈福礼夹着尖细嗓子,长眼一斜,剜了裴双一记,在昏暗灯光下更显阴鸷。

    愈行愈近,那哭声越发清晰。

    三更时分,未央宫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裴双不似旁的宫女一般死死低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边去,她总能偷着个时候,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抬眼看旁边景象。

    她们此行目的是未央宫,准确些,她是为了那里头坐着的金枝玉叶的娘娘而来。

    思衬着,一行人进了宫殿。

    好生气派,香帐绫罗,帷幔如羽。金丝楠木案几上摆着鎏金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混含着浓重药香。

    果然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妃子,吃穿用度一应皆是上乘,珍宝砌了满墙,晃得人挪不开眼。

    床榻上,安静的躺着个病美人,身形消瘦的不成样子,小腹微微隆起,身着一袭素衣,双目紧闭。

    王太医立在边上,不住地拭泪,宫女们忙前忙后的侍奉,元妃几个近侍放声哭泣,面上难掩悲伤。

    “请过陛下了吗?”掌事姑姑芸犀神态忧郁,眼珠子转到一边,不去看躺在榻上的姑娘,唤来了婢女。

    “请过了,陛下方才正在圣宸宫同几位大人议事,本是不见咱们宫里下人的,奴婢磨了盛公公好一会,才答应通传。”

    婢女莲蓉战战兢兢的回话,不敢去瞧掌姑姑的脸色,纵是白眼都好说,只是现下这光景可不算好,榻上躺着半死不活的主子,主子心心念念的人又请不来。

    可别要怪罪到她头上了。

    “老奴今日便是豁出了这条性命,也要将陛下给请来!”

    芸犀姑姑听着莲蓉的回话,眼神不自觉便落到了元妃身上,还是个入宫不过两年的年轻姑娘,大好年华,却因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在朝堂上混迹的混世魔王,生生服下了毒药,如今奄奄一息。

    那个女人,令人生厌,生恨。

    七日前,朝野上下莫名喜气洋洋,那些平日里总是端着个脸的老臣也都面上带笑的走出宣政殿,有说有笑。

    四处打听一番,得了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圣上有意充实后宫,这第一步,便是迎娶皇后。

    谁人不知,先前后宫里那些个妃子都是朝臣们硬塞进来的,要说陛下最真心实意喜欢的,当属元妃娘娘。

    妙就妙在,元妃娘娘出身平民,并非高门贵族之女,底细干净。

    有了元妃,后宫中其他人就入不得圣上的眼,元妃一枝独秀,独揽盛宠。

    旁人自然眼红,背地里生出嫉妒之心,只等着有天元妃从高台上落下来,变得满身污泥。

    苦等两年,真叫人等到了看笑话的机会。

    陛下要迎娶皇后,从此之后,后宫有主,纵使多受陛下宠爱,也得听皇后娘娘的话不是?

    久被元妃压了风头的妃子们免不得一阵奚落,整日在御花园中闲坐嬉笑,明里暗里讥讽。

    元妃自然也得了消息,亲自登上圣宸宫,想寻圣上问个清楚。

    三番两次都被拦下,盛公公客气的堆笑,将她请回去。

    “陛下国事繁忙,若无要事,娘娘请回吧。”

    风言风语这些东西,在定京城传的迅捷。

    皇后人选很快就有了着落,正是裴帝师独女,当今朝野上下唯一的女尚书,刑部裴大人。

    ——裴双。

    芸犀姑姑想着,指甲无意识嵌进手掌肉里,掐出一道深痕。

    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裴双。

    她家小主子生的钟灵毓秀,不过是出身低了些,但也算家世清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能讨得陛下欢心,哪点比不上那个混世魔王?

    如今即便是披上一层尚书的皮,也改不了她从前京中恶霸的事实。

    被她在心里千刀万剐无数次的裴双就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目睹这一场没有战火的大戏,看着芸犀姑姑逐渐涨红的面色,和她快要掐出血的手掌心。

    裴双一眼便猜出她心中所想,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刚落到元妃身上,便猝不及防被往前推一把。

    “那边由你去传话,今日若是不将陛下请来,那便全都给娘娘陪葬!”

    不知何时,芸犀姑姑一双锋利的视线直对向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眉头紧蹙。

    裴双照做了,临走前,轻飘飘往刚推她那小宫女身上落一眼,面无表情。

    层叠的沉云酝酿出一场暴雨,狂风乍起,电闪雷鸣。

    雨水倾泻而下,沿着屋檐一串串连成细线,坠在地上,晕出一片水渍。

    屋檐下站两秒,她屏住一口气,准备捂着头冲进雨幕,如今事态紧急,瞧着芸犀姑姑的样子,她要是敢误了时辰,估计得被扒一层皮。

    方抬起步子,不远处一道声喊住她。

    “姑娘且慢!”

    裴双一愣,循声望去。

    元妃所住的未央宫挨着御花园,正值深秋时节,叶落满地,被雨打的七零八落,好不凄凉。

    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跑过来,递上把天青色油纸伞。

    “这是我家大人赠与姑娘的,在下告辞。”将伞交到她手上后,那侍卫一抱拳便准备离开,被裴双拦住。

    “你家大人是何人?”

    “姑娘果然不是宫中下人。”那侍卫咧嘴笑,转身,露出藏匿在他身后的一处风景。

    御花园的凉亭中,男子漫不经心的靠着柱子,身形挺阔,明明还未到最寒凉的时节,他却披上了狐裘,月白色绸缎,贵气得很。

    他眼中含着讥诮的笑,见裴双看过来,挑唇。

    面如冠玉,一双眼却邪气,蛊惑心神。

    “延庭侯世子。”

    侍卫的话将裴双目光拉回去,她礼貌垂首:“那便替我多谢您家世子了。”

    话落,裴双片刻不敢耽搁的迈步走进雨里,一路小跑。

    几个小宫女手执宫灯,沿着宫墙缓慢行走,看见裴双,面色不善的回头打量。

    “大约又是未央宫的人。”

    “这都跑了几趟了,倒是有耐心。”另一宫女附和。

    “就是为了一个裴尚书,元妃娘娘竟能闹到如此地步。”

    “这我倒是有几分理解,裴尚书天资卓绝,全定京谁人不晓其才情,偏偏脸也生的极为好看。”小宫女喃喃道:“总是从前在京中也是威风凛凛,背靠裴帝师,此生便是不做官也能好好过一辈子,陛下要迎娶这样的女子进宫,元妃娘娘伤心惊惧倒也理解。”

    “啧,快些走吧,净说些掉脑袋的话。”

    几个小宫女快步离开了,而裴双也喘着气跑到了圣宸宫大殿外。

    莲蓉所言非虚,此刻的圣宸宫的确亮着灯,圣上却未必是在议事。

    “你是哪个宫里的下人?”盛公公例行公事,将她拦住。

    “奴婢是未央宫的,烦请公公上请陛下,元妃娘娘如今性命垂危,腹中胎儿怕是不保!”

    裴双言辞恳切,却见盛公公颇不耐烦的挥手,呼出一口浊气:“今夜陛下尚未就寝,你们未央宫还要添这个麻烦,这一夜都来了多少人了!”

    “吵什么?”

    忽然,雕花木门“嘎吱”一声响,从内走出一男子,面露疲倦的看着外头二人。

    身旁,小太监动作轻柔的为他披上外氅。

    “诶呦,陛下,您怎么亲自出来了。”盛公公眼疾手快的上去扶,凌帝摆手,轻咳一声。

    “出了何事?”

    夜幕浓重,唯有圣宸宫内透出昏黄亮光,裴双看到她这位“圣上”浑身透着疲惫,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声音带着沉闷。

    约摸是染了风寒。

    盛公公面露难色,上前凑到凌帝耳边,说了几句后,凌帝面露愠色,加快脚步朝着殿外走去。

    “放肆,为何不通报朕!”

    盛公公跟在后头小跑着追赶,没几步就气喘吁吁:“您事先吩咐了,说今夜事务繁重,若非要事不得扰了您。”

    “元妃怎能是小事!”

    “诶呦,老奴真是年纪大叫人蒙了心,当真该死。来人,备撵!”

    盛公公在后头不住地捶胸顿足,一副悔过的样子,看的裴双心里发笑。

    宫里头当真是个个人精,如此一来,她更是不能入宫了。

    皇后之位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荣华贵,这背后要犯多少恶心可没人提起。

    盛公公自圣上幼时便跟在身边,这么多年行事从未出过差错,怎会在元妃的事上犯糊涂,这背后分明就是有人指使。

    偏生这主仆二人,演得一副好戏码,不知是要装给她看,还是装给阖宫上下看。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裴双也只敢在心中默念上一遍,依旧恭敬的像个鹌鹑,跟在轿撵队伍最后。

    终于,一行人到达未央宫,灯火通明的宫内,宫人来来往往,传出大大小小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娘娘,若您去了,老奴绝不独活——”

    “芸犀姑姑!”

    “娘娘!!”

    雷声滚滚,一道闪电乍亮。

    几声叫喊,响彻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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