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袭

    终于,裴双在凌帝脸上看到了情真意切的焦灼。

    “陛下驾到——”伴随着盛公公的长念,屋子里哭声停了。

    静的落针可闻,脚步声清晰可见。

    凌帝进了殿,入目便是手中握着尖利簪子的元妃,正抵在脖颈处,有血珠缓慢往外渗。

    美人病态也是极为好看的,出水芙蓉般的一朵娇花,羸弱的风吹就倒,素白衣衫在风里飘荡,长发零散落在瘦削肩头。

    太医妙手回春,竟连鸩毒都能解。

    宫里头的太医手段何时竟如此高明,从前可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本事。

    无人在意的角落,裴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一个饮假毒逼帝王亲临,一个演深情戏码作戏给宫里人看。

    如此天生佳话,她若是入了宫,那整日便要面对如此虚情假意,人人作戏。

    另一边,大殿之内。

    “从始至终,陛下从未怜惜过臣妾。”

    双眼通红,元妃美眸死死盯着凌帝,簪子往脖颈内进了些。

    “流枫,将簪子放下。”凌帝向前进几步,带着央求的口吻,这时候倒不像个帝王。

    所言非虚,圣上的确爱元妃,不同于旁人。

    几分真,几分假。

    “陛下迎娶裴尚书,臣妾便以身作礼,向裴大人赠上,可好?”

    鲜血沿着伤口向胸口流下,衬得她肤色愈加惨白。

    “你为何偏偏对裴双有如此大的芥蒂?!”凌帝除了怜惜之余,一股火气从胸口漫上,拍案道:“你们二人有何深仇旧恨?你竟为她至此。”

    “臣妾还未进宫前,最向往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仿佛是在一瞬家被抽干了力气,元妃拿着簪子的手垂下,瘫坐在地上,喃喃道:“臣妾自知出身低微,不敢奢求什么,唯有……唯有……”

    她身子动了,手掌伏在地上摸簪子。

    下一刻,簪子被侍卫眼疾手快拿走,凌帝阴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将元妃打横抱起。

    “全都出去,太医留下。”

    说罢,将尚在他怀中挣扎的元妃放回榻上。

    “今日之事不可往外说半个字,明白了吗?”盛公公带着众人乌泱泱退出去,不继续搅这趟浑水,在外头警告。

    “是。”众人齐声答。

    ——

    雨水淅淅沥沥落了一夜,时而狂风骤雨,时而和风细雨。

    裴双当夜从狗洞钻进了冷宫的柴草屋,这是个没什么人愿意进的地方,充斥着猎猎作响的风声。

    冷宫里无人居住,裴双躲进柴草房,就这柴草,生了一把火。

    火光微弱,避免引人耳目,大约能看清楚周围情景,御寒却远远不够。

    裴双蜷缩在冰凉地面上,靠近火源,汲取微薄的热量。

    没一会,忽然听到“嘎吱”一声脆响,头顶窗扇开了,她立刻从睡梦中惊醒,甫一站起身子,便被人往后摁着肩膀退几步,压到冰凉墙壁上。

    寂静的柴草房内,呼吸声清晰可闻。

    裴双到底从小习武,这时候已抽出腰间软剑横在面前人的脖颈处,而她的脖颈处也架着利剑,冰凉利刃只一寸便能见血。

    接着火光跳跃的明亮,她看清了面前之人。

    面如冠玉,一双眼睛生的却妩媚邪气,活像个女子,但周身压不住的戾气,和白日里的气质大相径庭。

    他依旧披着那件月白鹤氅,绒毛上沾了血,他眼底压着点红,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愈发诡谲,活生生如同病鬼一般,颤抖着手,掐上裴双脖颈。

    裴双挣扎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惊惧的盯着面前人的双眼,手中软剑随着他手心不断收紧的动作,一点点从后刺向他的背部,在最后一刻,少年忽然松开手,双眼一闭便软绵绵倒了下去。

    裴双感觉到温热在手背上流淌,细细看去,才发现已经见了血。

    大口喘着气,她将少年拖到了火堆旁平躺着,撕下裙摆的粗糙棉布,草草帮他包扎。

    还有气,但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经此意外,裴双摸不清楚延庭侯世子的用意,夜里自然不敢闭眼,守着人过了一整夜。

    一直挨到了隔天早晨,才等来接应的人。

    她吩咐几个强健的护卫将世子给带回府中去,她被下人接回去,马车上半梦半醒间被侍从莲碧卸了易容妆,睡得天昏地暗。

    夜里的风波果然没传出去半点,消息封的死死的,到了后半夜,除去太医,也没人知晓陛下是如何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元妃哄好。

    只听闻,隔天元妃还是板着脸,不过没了夜里那股疯癫劲,还有闲情逸致在御花园赏菊。

    听着莲碧在一旁汇报如今宫中的情景,裴双百无聊赖的闭着眼睛,挥手,打断她的话:“昨夜我不在,公府可有何要事?”

    马车外,依旧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听的见车轮在地面压过的水声,车夫朗声驱赶道中贪玩的稚童。

    “公府昨夜有萧大人在,一切安好,并无要事。”

    莲碧坐姿端正,面色不动的给裴双斟茶。

    虽说还是困倦,但相比刚出宫那会要好上不少,马车快驶到公府,需得打起精神来。

    “人到了么?”裴双坐起身子,揉捏两下肩膀,撩起身侧幕帘。

    街上人烟稀少,不像是热闹繁华的京城,有那么一瞬间,让裴双以为回到了幼时所生活的江南小城。

    自陛下登基以来,似乎是国师死前的预言成了诅咒,大殷国力渐衰,全然不复先帝在世时的荣光。

    “奴婢前来接您时公府里便来了消息,说张县令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在城门口便拦住了张县令,换了大理寺的马车接应。”

    “果真用了大理寺的马车?”裴双将岫玉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闻言一哂。

    “……是。”莲碧顿了下。

    “无妨,从前大理寺算计咱们刑部的次数还少么,这回也该轮着咱们了。”

    裴双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精,刚上任那会总被大理寺几个老腐朽算计,让刑部替大理寺挨上头的罚,偏生她不是个老实挨欺负的人,想着办法把坏使回去。

    此次张县令为了儿子的事情前来定京,私见刑部官员本是不合礼法,但这么多年都是含混过去,以防万一,裴双拿大理寺当挡箭牌,若是查起来便说是大理寺来人。

    ——

    雷声滚过,细密的雨丝便落了下来。

    一人踏过地上的水坑,溅起淅淅沥沥水珠。昔日热闹的街市上只余木车滚动开伞,到处是街贩着急的吵嚷声。

    裴双皱着眉,美艳大方的脸上有几分疲色,眼下乌青。

    刚站在邢部公府门前,便有下人前来服侍。

    “主子,乾县的张县令已经在议事堂候着了。”

    裴双将伞交给莲碧,换下靴子,走了进去 。

    甫一进书房,便脱了外氅,交给等候的下人。

    “下官见过裴大人。”

    坐在下首客座上的人看到她,沧桑的面目上浮现出几番喜色,又像是欣慰的眼神,赶忙起身行礼。

    乾县的县令张左曾进京述职时与裴双有过几句话之缘,对这位女尚书颇有好感。

    “不敢当,张大人不必多礼。”

    裴双扶起他,坐在客座对面,唤来童子沏茶。

    “我已知您来意,只是令郎此次的祸患,怕是有些难办。”

    裴双拨弄着案上鎏金狻猊香炉,添了匙苏合香。

    “下官当知此事难办,更知乃是老朽教导无方,让他做事失了分寸。本不应当来劳烦您的,可老朽就这一个儿子,论其品行自然不差,还未秋闱便折在这,未免太过可惜,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张左的长子张舒元今年刚刚及冠,满腹才情,一路过关斩将,进京参加秋围。

    奈何却在秋围前几天被京城权贵家的子弟盯上,忌惮他的才华,便给他一笔钱,让他拿着滚回乾县好好当自己的小县令。

    张舒元是个直性子,对方话说的嚣张,当下便气红了脸,站在旅馆内,众目睽睽下将桌上的银票扇在那会意侯庶子的脸上。

    定京城的会意侯一家家世显赫,早年家里的嫡长子汝南风方一出世便被圣上亲封为世子,继承其父衣钵。

    同年,会意侯的小妾方氏也有了身孕,第二年生下庶子汝高成。

    这庶子从小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给家里面惹一堆烂摊子最终全由自己的兄长收拾,也是闹得阖府不得安宁。

    会意候宠爱方氏,也喜爱这个儿子,但也明白汝高成上不得台面,府中未来终究要靠汝南风,所以只要他不阻碍汝南风的前途,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如今张舒元撞上这个纨绔,倒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毕竟他背靠汝氏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依靠这层关系走到秋围,若想要再高一层不丢家中面子,自然是要想办法解决自己的劲敌。

    “令郎现在还在大理寺那边扣着,我让他们将人放了容易,但他未来的仕途,恐怕——”

    裴双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盯着面前煮沸的茶,茶叶在沸水中沉浮自如,如同一叶扁舟,无所归依。

    “等他出来,便会被扣上一个以下犯上,扰乱科考秩序的帽子,那么他这二十年读书下的苦功夫,怕是就白费了。”

    突然一道清朗的男音打乱屋内氤氲的檀香,随之而来便是如同清风朗月一般的身姿。

    屋内端坐着的二人一同侧目看去,墙边立着一把还往下坠着雨珠的油纸伞,而那柄伞的主人正浅笑着看向张县令,点头示意,算是问了好。

    “萧侍郎今日不是休沐吗?”

    裴双偏头,看他一眼。

    “我东西落下了。”

    萧闻礼径直走过来,向张左抬了抬头问好,对方依旧毕恭毕敬。

    “贺炎今日告诉我,大理寺已经在准备着开审张舒元一案了,约摸十日之后。”

    萧闻礼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十日之后?未免太快了些,想来其中有会意侯的手比。”

    裴双蹙眉,手肘撑上案几,扶额思衬。

    且不说旁的,纵然是为了整个大殷着想,也应该让张舒元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踏入官场。

    本就是不断倾斜的大厦,朝堂之上的贤能之辈与鼠辈小人之数已经失衡,若是再任由官宦世家操纵礼法任性妄为,大殷败国也是迟早的事。

    身为刑部尚书,她自然不会允许这等违抗律法之事在眼前发生,更不会弃之如敝履。

    大理寺并未提前知会过刑部,却私下里定了会审的日子,说不准是和汝家的人有些勾当。

    大殷律法规定,寻常平民发生矛盾,由邢部处理。若是五品官员以上同其直系亲属发生矛盾则由邢部收集证据,关押犯人,大理寺审理案件,最后再由邢部实施处罚。

    至于重大事件,刑部作为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的机构,与都察院管稽察、大理寺掌重大案件的最后审理和复核。

    这也是大殷朝显赫百年的司法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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