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毒

    这也是大殷朝显赫百年的司法机制。

    而这二人之间的渊源,无论如何都要让大理寺和邢部共同审理,裴双尚未查清大理寺的底细,不敢贸然把案子交诸他手。

    屋外的雨又大了些,三人围坐在一起,又论了会儿案子,眼看时辰不早,雨却没停,裴双便想留张左在公府暂住一晚。

    “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在乾州还有职务在身,长时间奔走定京也怕那边出什么乱子,等雨小些便要备马启程。犬子的事情,还要多劳烦二位了。”

    张左话音刚落便作揖向二人行礼,裴双与萧闻礼也回了礼,互相告别。

    目送着张左的马车驶进雨幕,看不见影子,萧闻礼取了来时拿着的那柄伞,送张县令一段路。

    裴双没离开,而是静静立在檐下,蹙眉,望向阴沉的天空。

    她想,无论如何,都要将张舒元留在京城。

    一来此类官员有助于朝廷散播清正之风,二来……

    此人若是由自己保下,那便是欠着刑部一份恩情。未来他若能在官场上有所建树,稍加拉拢变也是一方力量。

    在这朝堂之上,身后没有势力,便如同一叶蜉蝣,浮沉无依。

    她这么想着,眉间郁气稍减,转身回了公府。

    回到方才议事的地方,尚未坐稳,感觉到什么,双眼轻眯,转头去看那堵屏风。

    裴双起身,拉开屏风,露出里面的景象来。

    是一间连通议事堂的雅室,平日里只用一道巨大屏风阻隔。

    屏风后,两男子面对面端坐着,桌上一盘残局,右手边坐着的那个气定神闲的喝茶,左边男子略显浮躁,垂头丧气的盯着棋局。

    “我还得输多少次?你也是,让我一回能如何,少不了你一块肉。”左手边的男子身着靛青色云纹锦袍,腰间束一条玄色革带,瞧着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公子。

    “成神呢?”裴双看那右边男子,一袭雪色交领长衫,发束白玉冠,整个人透着股飘飘然的谪仙意蕴。

    “看来裴大人昨夜状态不佳啊,咱们猜的真是分毫不差,昨夜宫里果然出了事。”左边少年不再看那残局,拍拍手,利落的站起身子,笑嘻嘻瞧着裴双。

    “昨夜可是在宫中看了场爱恨情仇的好戏,不过没机会对元妃下手,陛下的人盯得紧。”裴双想着昨夜里元妃发疯的场景,心底一阵发怵。

    “早说我也扮个太监进去瞧瞧,可惜了。”周遗风拾着棋盘上的子儿,一个个往棋娄里丢,声声清脆。

    “你当皇宫是你周府,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萧闻礼白他一眼。

    “元妃此人,心计高深莫测,昨夜那些戏码虽是宫闱里最下等的争宠手段,还拿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裴双眼神冰冷,没有半点嬉笑的意思,淡声:“可你们猜猜,她是当真没有认出我,还是算到了我会乔装进宫,故意演了一出戏码给我看。”

    裴双一等一的聪慧,怎会被眼前假象给迷惑。

    后宫后位空虚,元妃手上拿着可以和凤印相提并论的东西,后宫大小事都得经她的耳目,若真是朵不谙世事孤芳自赏的白莲,怎会对后宫事务如此上心,连宫中被临时换掉的小宫女都能留意到。

    只是时间紧迫,没有留给她查的功夫。

    演一出好戏码,意图作戏给裴双看。

    “啪嗒”一声,白玉瓷杯从裴双手中滚落,在案几上打个圈,从对面伸出来一只手,将杯子扶正。

    “她的目的是什么?”柳行一问。

    “让我心甘情愿的放弃皇后之位,不过她这出戏也算是白演了,我进宫可不止为了盯她。”

    “这元妃娘娘,可真是野心勃勃。”萧闻礼嗤了声,继续道:“不过好就好在,她的眼光一直是皇后之位,你不入宫,和她便没什么来往。”

    “我的确不愿与她缠斗,可架不住有人三番两次的在背后寻我麻烦……你说,这大理寺中可是藏了皇宫的人?”

    本是随意的搭话,裴双却忽然想起些什么,眼神悠悠落到了屏风上。

    一道黑色人影倏地闪过。

    突然,银色利刃自裴双袖中飞出,利落精准的刺向身前,“刺啦”一声穿破屏风,伴随着屏风外的惨叫,余下三人对视一眼,都迅速的起身走出去。

    挪开厚重屏风,裴双慢慢踱着步子,在那人身前停下,垂眼,冷漠的看。

    “果然跟过来了。”

    那把利刃精准无误的插在那人的喉咙上,血流一汩汩的往外冒,死状凄惨,面色泛着灰白。

    “来人,收拾了。”裴双只看了亮眼便转身回到雅室,另三人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惊惧中缓过神来,周遗风反应最快,微张着嘴看着下人动作麻利的把尸体抬出去。

    “小裴大人好身手。”萧闻礼慢慢合掌。

    “元妃有些脑子,可惜都是小聪明,用错了地方。”裴双略一思衬,喊住了几个准备把尸体抬走的下人:“慢着!”

    “将他胸口里藏着的玉佩拿出来,人别随便丢了,放到老地方,或许还有用。”未等裴双说话,柳行一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赶在她之前吩咐几句。

    下人们听命,将窃听男子又粗暴的放倒在地上,在他胸口一阵摸索,果然发现了一枚黑灰色的莹润玉佩,呈双鱼样。

    “紫陵内卫的人。”周遗风看清了玉佩的样子后,接过去,仔细摩挲着。

    “陛下竟然将内卫的权限都给她了。”他不可思议的看向裴双,啧啧称奇。

    “我看未必。”

    萧闻礼接过去,仔细端详,瞧出了端倪。

    “这玉佩的确是紫陵内卫所属不错,但观其品相已有些年头,这些年来紫陵内卫也进了不少新人,所佩皆是崭新玉佩,所以此人未必是陛下亲自给的人。”

    “是太后。”

    先帝在世时,曾与太后伉俪情深,亲自赠与她一支精锐暗卫,以太后小字为名,唤作紫陵暗卫。

    直到那场血洗皇宫的宫变之后,先帝驾崩,太子继位,太后将暗卫赠与当今圣上,从此成了明面上的内卫。

    虽说如今发号施令的权利在凌帝手中,但太后毕竟和前朝藕断丝连,说是退离朝堂,也定给自己留了后路。

    这后路,便是紫陵暗卫。

    跟了她半辈子的暗卫,想收拢起来,何其容易,不过是在圣上手中挂了名号,又向世人表现出母慈子孝的样子来罢了。

    凌帝最不喜后妃干预朝政,定然不可能将如此紧要的内卫交于元妃,所以这人,怕是太后给的。

    这便意味着另一层含义了。

    在风言风语中飘摇的“皇后”裴双和受尽宠爱的元妃之间,太后站队了后者。

    即便立后的消息只是个传言,圣上本人都未曾亲自开口承认过,但元妃显然已经将裴双视作自己的假想敌,初尝权力便迫不及待的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倒反天罡。”裴双想到这一层,冷笑一声:“寻个机会,把尸体丢到元妃的榻上去。”

    轻飘飘一句话,震得三人同时看向他。

    周遗风一口茶水从嘴里喷出来,精准无误的喷到萧闻礼身上,被他打了一拳,忙不迭擦拭衣衫,一边道:“这未免太狠了些,虽说宫里到处都是咱们的眼线,但元妃正是盛宠加身,如此贸然怕是不好。”

    “你以为她能奈我何?”裴双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心情大好。站到屏风前,颇有心疼的抚摸着被利刃刺破的地方,指尖掠过绣娘精心勾勒的缠枝莲纹。

    “从未尝过权力滋味的人,但凡尝到一点甜头都会变本加厉,愈发渴望这种嗜血的快感,试图将权势发挥到极致,却也因此失去了理智。”

    “她只能吃个哑巴亏,也算是自食恶果。”裴双目光灼灼:“她比谁都清楚陛下的底线在哪,朝堂上容得下我一个女子已经是宽宏,后宫里可不会留的了一个手伸的太长的人。”

    “我不愿与她缠斗,非要自己送上门来,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裴双依旧是淡漠的语气,说起这话时还在心疼的看着坏掉的屏风,绣娘一点点绣出来的苏绣,就这样被毁掉一角。

    三人却是一凛,也不多说什么。

    ——

    晌午,萧闻礼和裴双待在刑部处理公务,柳行一和周遗风两个闲云野鹤的公子哥便例行去观海楼打探消息。

    裴双让人留下了飞鱼玉佩,将尸首的头裹起来,打通宫中的线人,找机会送进去。

    下人办完了事情来向裴双汇报的时候,她正看着张舒元出事时大理寺的人所写的案卷,总觉着哪儿都不对劲,但案发时她不在酒楼,对一切都不得而知。

    “已经按您的吩咐照做了,一切顺利。”莲碧躬身。

    “去领赏银。”裴双视线未从案卷上离开,眉宇间一股淡淡的戾气。

    “多谢主子。”莲碧行礼离开,裴双烦闷的闭眼,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

    若是能借助此事牵起大理寺背后的线,便是最好的结果,一个案子牵出一条大鱼,不算亏本买卖。

    裴双对这份案卷的真假仍旧存疑,一来她不相信大理寺那个头子,二来大理寺内鱼龙混杂,保不齐会有人见缝插针干预司法公正。

    她虽说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一身清正之人,但总归坐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上,那便得为案子负责。更何况县令之子在世家压迫下都尚且讨不回一个公道,更遑论是民间老百姓,又有多少冤假错案待被平反?

    如今的大殷早已千疮百孔,浮华之下尽是被毒虫噬咬后的疮孔,正一点点被腐蚀。

    裴双长舒一口气,踱步至窗前,端详天色。

    雨停了,天空还泛着白,空气带来一股深秋的凉意,这个时节,一切都显得凄凉。

    “莲碧。”裴双道。

    “奴婢在。”

    “备车,去大理寺。”

    ——

    雨后初晴,空气湿润清爽,带着秋日的肃杀凌厉之气。

    大理寺檐角滴水未歇,裴双踏着湿润青砖,在一众下人的阻拦下径自向大理寺的后堂东侧走,青瓦屋顶淅淅沥沥滴着水珠。

    “裴大人且慢,您不能进去,商少卿今日有要事在身,人真的不在大理寺啊!”下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要拦住裴双,哪能拦得住,最后被她一脚踹开雕花门扉。

    门从外向内徐徐展开,里头闲情逸致喝着茶的人恍然抬首,对上裴双兴师问罪的目光,半点不惧的微笑。

    “不是说商少卿有要事在身,不在大理寺?你们替他扯谎倒是做得好。”裴双冷着脸进去,莲碧跟在她身边向内走,手中提一食盒。

    “都退下吧。”商晏清动作儒雅的搁下茶杯,笑着看向莲碧手中的食盒,道:“裴尚书绕了半个皇城前来大理寺,竟是为了给我送吃食,有心了。”

    裴双习惯他贫嘴,在大理寺秋审处会审时嘴要厉害的多,能言善辩。她从莲碧手中接过食盒,取出之前大理寺送由刑部的案卷,悉数撂他桌案上,震得茶汤微漾。

    “有多少是据实记录?”裴双开门见山。

    “怎么,有什么不对?”窗外风过林木,沙沙作响。商晏清岿然不动,看着那一堆案卷,随手翻开一个,看了两眼,又补充道:“审案的流程里似乎没有这个环节,刑部何时有权质疑大理寺的裁断?”

    “商少卿,明人不说暗话,到时候查出来不对了有你大理寺好果子吃。”裴双嘴角一抹诡异的笑:“若是你能好好告诉我里面记录不实的地方,我们在会审前便能统一立场,省了复核的麻烦,再或者,交由稽查院审理也不是不行。”

    每年大大小小的案子,凡是要三司会审的都要审理相当长一段时日,并非是机构效率低下,而是刑部和大理寺争端不休,互相质询对方的证据和裁定,总能拖到最后时限才递交给稽查院审理。

    裴双也是受够了这来回拉扯的磨蹭,直接找到了大理寺少卿的面前。

    以前还能表面上维持和气,如今面子上装都装不下,互相猜忌不信任。

    “当场记录的人是钱卿,出事时我不在大理寺,所以你即便是质疑,也找错人了。”商晏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将案卷又放回去。

    “钱大人被陛下调任边陲考核官吏,那案子便顺理成章交由你手上,所以自然与你有干系。”

    “那钱大人可真是给我留了个大麻烦。”商晏清蹙眉,将桌上案卷整理收好,慢声细语道:“我会亲自复核一遍,三日后差人交由刑部,烦请裴大人有些耐心,等上几日,如何?”

    裴双看他姿态慵懒,忽然一哂,道:“商少卿觉着大理寺可是个清明公正的地方?”

    “裴大人不妨直言。”商晏清收起他的懒散姿态,抬眼看她。

    “会审就在十日后,大理寺定的日子,我凭心问你,这其中可有汝家人插手?”

    清风拍进支摘窗,案上宣纸被吹的哗啦作响,风声猎猎,这回轮到商晏清冷脸,他起身,将裴双请到门口:“裴大人自己的关系都牵系朝野上下,有什么资格过问大理寺的事情?”

    闻言,裴双脸上笑容愈发明媚,转身对着商晏清低声道:“我倒是可以保证,自我上任到现在,刑部审理的每一桩案件都对得起国法。”

    说罢,裴双带着莲碧朗笑离去,绯色官服掠过朱漆门槛,面色愉悦/而屋子里的人面色就不好看了。

    感情她来做什么?除了撂下烂摊子便是甩人一身臭脾气!

    商晏清捂住胸口,大口喘气,一直盯着裴双趾高气昂的离开直到人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随意的仿佛这大理寺是她的。

    回公府路上,裴双望着朱雀桥上熙攘人群,若有所思。

    张舒元一案不过是个引子,真正要钓的,是幕后人伸向大理寺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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