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元昭公主府。
夜色如墨,庭院之中却是灯火通明,香烟袅袅。天际犹挂残月一抹,银灰淡淡,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香案上。
四周挂满驱邪避凶的符咒和祈福幡旗,几位道姑步履轻盈,衣袂飘飘,有的执法剑,有的握玉磬,口中念念有词。
一场庄严的法事正在此间进行。
随着咒语的响起,长风顿起,星辰隐退,天空涌现异彩……
寝殿的一隅,两个男子手持毛笔,跪坐于案前,埋头抄写着经文。二人一袭素净衣袍,身影被烛光拉得细长而摇曳。
“法事已持续三日,殿下仍在昏迷,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云澈面色凝重,双手合十,“惟愿上天垂怜,保佑公主平安度过此劫。”
“别傻了,莫不是忘了那女人怎么对我们的?”晴风揉着酸痛的手腕,不满地嘟囔,“现下倒还得为她侍疾祈福,要我说死了才好,省得……”
“莫要再胡言!”云澈厉声打断,“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是她的人,如何能独善其身?”
他幽幽地叹息:“快些抄吧,抄完也好去歇息。”
当初被纳入府,自以为得了公主另眼相看,往后哪怕做个普通小郎,亦可衣食无忧享尽荣华,这辈子也算有了着落。
奈何公主性情乖戾,喜怒无常,从不许他们近身侍奉。平素谁要惹了她,跪几个时辰,挨顿鞭子是家常便饭。
上回,某大臣家男儿因着多瞅了公主一眼,大庭广众之下,被毫不留情踹进湖中,险些命丧黄泉不说,足足病了个把月。
后来渐知晓,原来在公主眼中,他二人不过是个替身。只因眉眼与那人略有几分相似,留府中做个摆件,以慰相思不得之苦。
尤其公主从那人身上受了气,他们便成了无辜替罪羊,轻则挂点彩,重则少不了卧床几日。
如今,每每想到这些,只觉皮肉发紧,心生寒意,连争宠上位的念头亦随之打消个彻底。
沉寂片刻,又听晴风神神秘秘道:“哥哥可曾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我听说……”他压低了嗓音,“公主此番坠马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软榻上,元昭公主不知何时悄然苏醒,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睁开的眼瞳却清澈异常。
二人的对话,就这样一字不落落入祈愿耳中。
借烛光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透露出古雅与精致。随即,记忆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凭空涌现。
内心虽震惊无比,但不得不承认……
她穿越了!
这里是个女尊国家,原主也叫祈愿,自幼得宠被另封元昭公主,母皇是南枳国的国主。
按规矩,众皇女通常不知其生父是谁,国主会选既得她信任,又温良恭俭的宠君来抚养,位份达三品及以上才有资格被选为皇女养父。
后宫之中,除大皇女由生父皇贵君亲自抚养,只出了原主这么一个例外。
原主生父昔年颇得圣宠,其病故后,六岁的她被转交皇贵君名下。
皇贵君宽厚慈爱,处处无微不至,待她之好更胜于大皇女。在他的娇纵之下,原主变得愈发肆意妄为,行事嚣张跋扈,无人能及。
京城众所周知,她对武安侯家宋小侯爷情有独钟,扬言非其不娶,对方表明宁死不嫁。二人上演了一出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戏码。
此次坠马起因是,小侯爷和旁的娘子走近了些,被添油加醋传进原主耳中。
她气不过跑去“捉奸”,当街鞭笞小侯爷,害那娘子失足坠楼,自己则酒后纵马出了事。
再睁眼,芯子已经换成了穿越而来的祈愿。
果然,不论何时何地都万不能酒驾!!!
一夜无眠,晨曦初破。
春日的阳光穿透薄雾,悄然拂过那飞檐翘角,带来了一抹生机与暖意。
祈愿伸伸懒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正做着广播体操,寝殿门突然被推开。
“殿……殿下?”飞萤面露喜色,手中水盆微微颤抖,“您总算醒了,俾子可担心极了!”
来人正是她的贴身侍女之一,祈愿含笑道:“瞧你这模样,好像我再也醒不过来似的。”
飞萤愣了愣,眼底浮现出疑惑,心想:“没花眼吧,殿下笑什么?难不成摔傻了?”
祈愿立马意识到不妥,敛了笑意,拉下脸道:“愣着做什么,躺这么久本都公主饿了。”
“是,是,俾子这就去传膳,再派人往宫里传个信,您好生歇着。”飞萤忙不迭应声,边说边加快脚步往外走。
用过膳简单梳洗一番,祈愿吩咐飞萤备好马车,她要出府去趟御马苑。
行至院中,微风拂面携来淡淡花香,也带来不远处细微的动静。循声望去,云澈与晴风低垂着头,身形略显单薄,正跪于冰凉的青石板上。
她想起来,夜里听到的谈话声正是出自他们口中。
飞萤紧跟其后,解释道:“殿下曾下令,罚他们每日跪两个时辰,后来您出了事,惩罚便延续至今。”
祈愿虽继承了原主身份,但毕竟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见此情景,心中顿生怜悯之情。
记忆中,他们并无逾越之举,尤其云澈,一直是温柔体贴。二人因着莞莞类卿,悲催的成了原主出气筒,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她快步走近,眸光一亮,还是不免被两人长相所惊艳。
云澈面容清俊,眉宇间自带一股书卷气,长发散落于肩,更添几分柔弱之美。晴风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即便跪着,也难掩其傲骨。
这要搁现代,高低得进娱乐圈,完全不输男明星啊,祈愿内心感叹。
连平替都长成这个样子,此刻她无比想亲眼一睹正主宋小侯爷的风姿。
为免露出马脚,她摆出与原主相似的架势:“今日本公主心情好,这惩罚便到此为止。”
二人闻言,身子微微一颤,抬眸望向祈愿,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又迅速低下头,没敢动。
怎么也没想到,公主会突然醒来,还破天荒免去了责罚,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下一秒,两人咚咚磕起了头,连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求您饶了我们吧!”
看着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祈愿心中有些不适,她不习惯古代这种繁琐的礼节,更不愿看到他人因自己而卑微。
她喝一声“停”,又放软了语气:“真是碍眼,听不懂话吗?”
两人面面相觑,愣怔片刻叩首谢恩,齐声道:“谢殿下。”
晴风干脆起身,动作麻利,云澈则显得有些虚弱,刚一动弹,身子便摇晃了起来。
祈愿顺势扶了把他的手臂:“小心。”
云澈缓缓站直身子,双腿仍有些不听使唤。他低着头,不敢直视祈愿,轻声道:“云澈谢过殿下。”
看着云澈虚弱的样子,祈愿心想,往后要多替原主补偿他们,尽管他们出身平庸,但也是活生生的人,该被给予应有的尊重。
绝非出于肤浅的见色起意,是内心深处的善良与正义感在驱使着她。她只想在这个女尊国度里,为小哥哥们送去一丝温暖,让他们感受到人间自有温情在。
府邸门外,车夫已候多时,见祈愿出来,连忙恭敬行礼。
“殿下,您刚恢复,真的不需要再多休息几日吗?”飞萤将外衫披在祈愿肩上,心中还是不免担忧。
“不必担心,我无大碍。”祈愿摇头,眸色沉了沉,“你说这一向温顺的马儿,怎会无端失控,我料想其中必有缘由。”
面对眼下处境,她不禁感到喜忧参半。
喜的是,没穿成什么弃妃孤女罪臣后,有权有财有美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她爱惨了这个身份,终于不用再当社畜。
同时又为原主感到惋惜,若真有人刻意为之,因她穿越而失算,难保不会再出手。皇贵君名为她的父君,实则其心可诛,不就是在捧杀吗?
一个德行有亏,不得民心的公主自不配角逐储位。
为了日后高枕无忧,保护好小命是第一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祈愿心中默念,决定秉持这个原则来应对接下来种种。
踏入御马苑,主仆二人直奔主事房而去,她刻意未让人通报,想着出其不意打探一番。
屋内,面容圆润的中年妇人正悠然品茗,抬头见祈愿立于门前,眼中闪过一丝诧然。
主事起身行礼,赔笑道:“哎呀,不知元昭公主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大人不必多礼。”祈愿微微颔首,直视其目,“数日前我在此坠马,为免日后再出现这等闪失,今日我要对苑内马匹进行全面排查,烦请大人即刻带路。”
“殿下所言极是。”主事眼珠子转了转,点头应承,“此事确属意外,红玉狂性大发致您受伤,现已被处决,有下官在您大可放心,何必劳动大驾亲自跑一趟。”
祈愿并未立即回应,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打量着对方,提及红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那是原主爱骑,因一身火红鬃毛而得名,如今成了无辜牺牲品,而主事明显避重就轻,言语间尽是推诿与敷衍。
“主事大人,若非本公主福大命大,今日怕是不能站在这里。”祈愿眸光转冷,语气中多了几分寒意,“但若此事不能得到妥善处理,我只好上报朝廷,届时若凰颜大怒……”
她欲言又止,只能搬出公主架子,用国主震慑眼前这个圆滑世故的家伙,她笃定,一小小主事自是不敢堂而皇之得罪当朝公主。
果然,这一招奏效了。
在感受到祈愿身上散发出强烈气势后,主事脸色微微一变,态度也更加恭敬:“还望殿下明查,下官也是没办法。”
对方老实交待道:“您坠马一事,由大殿下经手查办,相关人等一律收监关押,大殿下下了严令,称此事为意外就此揭过,违令者严惩不贷。”
待查遍整个御马苑,意料之中一无所获,祈愿倒没气馁,至少不算全然无功。
大皇女强硬处理坠马之事,原主遇害想必和她脱不了干系,为今之计,小心提防为上不能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