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太妃糖,黏稠地涂抹在教室玻璃窗上。池余盯着前桌男生后颈那颗淡褐色小痣,看它随着主人写字的动作在衣领边缘若隐若现,仿佛落在雪地上的松子。
"池余同学?"班主任的粉笔头擦着耳际飞过,精准砸在男生肩头。
池余猛地回神,膝盖撞到桌腿发出沉闷的声响。
前桌男生突然仰头后靠,洗发水的雪松香掠过她鼻尖,半截铅笔从校服口袋滑落,在两人座椅间架起银色的桥。
"选C。"他侧过脸时睫毛在阳光下泛着浅金,"第三象限。"
池余的指尖按在数学练习册泛黄的纸页上,那些被红笔圈出的错题此刻正张牙舞爪地嘲笑她。
昨夜便利店值班时偷做的习题还躺在围裙口袋,此刻竟与黑板上的例题惊人相似。
前排男生突然将草稿纸推到交界线,龙飞凤舞的字迹旁画着吐泡泡的小鱼:"套用余弦定理"。教室后排传来窃笑时,池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念出了声。
姜古渊——她终于看清他校牌上的名字——正用课本遮掩着转笔,金属笔帽折射的光斑落在他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颤动。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当自我介绍环节进行到第三组,后排男生突然怪叫出声。池余感觉耳尖烧得发烫,掌心汗湿的课本边角蜷成柔软的波浪。
前桌男生突然举手:"李航你语文课代表白当的?人家是年年有余的余。"
蝉鸣声在那一瞬格外刺耳。池余数着姜古渊校服上第三颗纽扣的纹路,发现他说话时喉结旁有道浅浅的疤,像流星划过月亮的痕迹。
放学铃声响起时,池余故意将橡皮蹭落在地。暮色透过窗棂将桌椅染成蜂蜜色,姜古渊的课桌深处露出半页草稿纸,凌乱的"池鱼思故渊"被反复划去,又在边缘处开出一簇簇珊瑚形状的涂鸦。
便利店冰柜的冷气扑面而来时,池余对着价签咬住下唇。照烧鸡排饭团又涨了两块,货架最底层的临期面包不知何时被清扫一空。
身后突然伸来骨节分明的手,姜古渊的卫衣袖子蹭过她发梢:"这个口味买一送一。"
"我..."池余攥紧围裙口袋里的零钱,金属校牌贴着手心发凉。
姜古渊已经将两个饭团放在收银台,玻璃柜台的倒影里,他卫衣口袋露出半截"再来一瓶"的瓶盖。
"就当抵早读课的笔记。"他将热乎乎的饭团塞进她手里,塑料包装上的水珠沾湿她腕间的创可贴。
昨夜清点货架时划伤的口子突然隐隐作痛,池余想起母亲最后一次帮她贴创可贴,还是小学摔碎酱油瓶的那天。
路灯亮起时,池余在更衣室发现储物柜里的牛皮纸袋。浅绿色便利贴上是她熟悉的凌厉字迹:"物理竞赛奖品,借你用用"。
暖手宝的温控标签显示38℃,数字连起来恰是0923——她生日那天的日期。
晚风卷着银杏叶拍打玻璃窗,池余把脸埋进暖手宝毛茸茸的外套里。
姜古渊的雪松香若有似无地缠绕上来,就像今早他转身借橡皮时,袖口掠过她课桌上的便当袋——那里装着便利店过期的三明治。
次日清晨,池余在走廊听见女生们的嬉笑。"姜古渊昨天又翘了篮球赛?"
"有人看见他在旧书市场淘《小王子》呢。"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书包侧袋,那本翻旧的《海子的诗》正安静地躺着,扉页还夹着父亲离开前写的"年年有余"。
数学课进行到三角函数时,姜古渊忽然将草稿纸倒转推来。
池余看着镜像文字组成的鲸鱼图案,笔尖在惊讶中戳破纸背。
"心理课教的减压方法。"他说话时没有回头,发梢在阳光里融成金棕色,"听说对失眠有效。"
池余不知道,此刻姜古渊的课桌深处,前天的便利店小票正被他用钢笔描上花边。
2016年9月5日,收银单上印着"饭团*2",备注栏里少年偷偷画了条戴围裙的小鱼。梅雨季来临时,池余在校服口袋发现姜古渊的伞。
深蓝色伞骨内侧刻着小小的"JGY",雨水顺着凹槽汇聚成溪,在她掌心淌成滚烫的星河。
那天傍晚她举着伞经过篮球场,看见姜古渊在雨中仰头喝矿泉水,喉结滚动的水痕与雨水交融,分不清哪滴更灼热。
期中考试前的深夜,池余在便利店货架间核对库存。姜古渊突然出现在玻璃门外,发梢滴着水珠说要买创可贴。"手指受伤了?"她注意到他完好无损的指尖。
"给野猫准备的。"他指着窗外路灯下瑟缩的奶猫,却把整盒创可贴塞进她围裙口袋,"你这里更需要。"
池余在凌晨三点的值班日志上画星星时,姜古渊正在卧室台灯下粘贴今日的小票。
2016年11月2日,关东煮清单旁着:"她偷偷把萝卜都留给我,明明自己最爱吃这个"。
初雪那天,池余在储物柜发现羊毛手套。姜古渊的便利贴夹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图书馆暖气不足"。
她不知道少年在教务处软磨硬泡两小时,才把两人寒假补习班的座位安排成前后桌。
除夕夜,池余在便利店窗玻璃上呵气画鱼。手机突然震动,姜古渊传来烟花视频。
镜头晃动间,她看见对面商场LED屏正播放同样的迪士尼广告。"像不像在城堡里?"他问。
池余望着玻璃倒影中两人重叠的身影,把"很像"删改成"新年快乐"。
暮春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池余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时,姜古渊突然挡在她面前。
他肩头落着玉兰花瓣,掌心躺着被体温焐热的草莓牛奶:"便利店中奖的。"
池余后来在垃圾桶看到二十个空瓶,却始终没找到那个"再来一瓶"的瓶盖。
蝉鸣渐响的六月,池余在姜古渊的草稿本里发现秘密。被揉皱的纸页上,所有函数图像都终止于同一个坐标点——(9,23)。
她想起暖手宝的温度标签,想起除夕夜的烟花倒影,想起暴雨天他假装偶遇时发梢的水珠,突然觉得数学公式比情诗更让人心慌。
期末考最后一科结束那日,池余在座位捡到姜古渊的钢笔。
墨囊里藏着卷成心型的纸条,展开却是空白的。
直到傍晚雷雨初歇,她才在夕阳下看清水印——三百六十五条横线,每条都标着日期,像在等待谁填满所有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