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似乎每个王朝的衰败都是从天灾开始,大燕也没能幸免。

    成帝九年夏,干旱近一年的大燕突然下了整夜的雨,无数百姓在雨中狂欢。占星台连夜来报——彗星扫尾、紫薇烁动,有帝命者降生大燕。

    风雨初歇,万众瞩目的皇后生下了嫡长……嫡长女。

    大燕没有女子承袭皇位的先例,我父皇与占星史密谈一夜,第二日为我赐下封号。

    帝女顾昭,为嫡为长,命格显贵,上承天意,下顺民心,特封昭阳帝姬,入主东宫。

    后来,那人剑指大燕皇族,我才知道这命定的人从不是我。我救不了大燕,也救不了顾氏,更救不了被命运和仇恨裹挟着往前的裴琰。

    一

    成帝二十六年,大燕连续两年南涝北旱,每逢入冬,百姓民不聊生。

    我从议政殿出来时,京都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殿下,”慢我一步的太傅唤住我,“要变天了,殿下还要去城外施粥吗?”

    我点点头,“我送太傅回府吧,有一些事情想请教太傅。”

    上了马车后,太傅率先开口:“殿下想问的,是今日朝中发生的事?”

    今日早朝,占星史撞柱以谏,掀起轩然大波。十七年前,他卜出帝星降生;十七年后,他卜出顾氏死局。

    皇族无德,上天降罪。

    自古以来,灾害便被视为上天的谴告,何况占星史还卜出了那样的预言。

    “殿下自出生便是万民所望。臣今日有一问,替大燕百姓而问。”太傅正色道:“殿下,你是大燕的公主,还是顾氏的公主?”

    我怔在原地。

    太傅又问:“如果有一天,你的家国道义,与你走的路背道而驰,你会怎么选择?”

    他嗓音平稳,语气也淡,我却沉默良久,不知该如何回答。

    “殿下,顾氏与你一荣俱荣,大燕则不然。百姓不会在意皇位上的君主姓甚名谁,他们只求吃饱穿暖、有处可居。如果连这个也满足不了,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吗?”

    “可连年天灾……”

    “殿下,”太傅语气稍重了些,“臣教导你十年有余,大燕现状是天灾还是人祸,您当真不懂吗?”

    我仓皇避开他的视线,想反驳,却只觉无力。

    大燕朝堂已经腐烂入骨了。国库里拨款赈灾,而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却少之又少。

    马车在太傅府门外停下。我掀帘望去,府邸前站了位年轻男子,一袭烟青色长袍,挺拔俊秀。

    “这是我门生,自冀州而来,殿下不妨带他一道去城外施粥吧,帮一点小忙。”

    太傅顿了顿,又道:“殿下,你是万民所望。苍生如何,皆在你一念之间。”

    我愣愣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

    “臣裴琰,拜见殿下。”

    “风光琰琰动春华,裴卿好名字。可愿陪孤同往城外施粥?”

    “求之不得。”

    城外流民越来越多,即便所有米粮都用光了,还是有很多人排着队不愿散去。

    他们黑亮的眼睛和那一声声万民所望,成为午夜梦回时困住我的枷锁。

    “他们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裴琰说。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城外是百姓埋骨地,城内是世家温柔乡,这就是大燕。

    “我从冀州一路南下,所见不过饿殍遍地、满目疮痍。太傅说殿下乃万民之望,”裴琰转头看向我,“殿下,百姓可以相信你吗?”

    “孤是大燕的公主,当然会护佑我的子民。”

    我找到答案了。

    是夜,户部尚书的府邸突然走水,久扑不灭,火光映亮了半个皇城。

    第二日天一亮,御史台弹劾户部的折子便呈于堂上。

    于是户部、御史一派和我就吵了起来。因着星史昨日的话,我也被弹劾了。

    有位年轻的言官从我三岁揪御史大夫胡子的事说起,到我七岁偷偷放蛇进御史台,十岁……,最后说到我十五岁首次参政时打瞌睡。

    我听得瞠目结舌,整个朝堂也哑然无声。

    眼见他还欲继续往下说,我连忙喊了停,表示自己已知错,愿自请禁足东宫。

    言官虽无实权,可他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也只能暂避锋芒。

    这次朝会以御史台完胜结尾——户部尚书因灾避位,暂革其职;而我则被禁足东宫。

    晚间,我父皇来到了东宫,他静静看了我半晌,挥手屏退宫人,问我:昭阳,你想干什么?

    我抬起头同父皇对视,不答反问:“父皇,你见过城外的流民吗?儿臣见过,他们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数着日子等死。难道只有皇城里的人算人,他们就不是大燕的子民了吗?”

    我俯身跪下,“百姓乃社稷根基。不安百姓,何以安大燕?”

    他沉默片刻,笑容沉重却欣慰,“看来太傅教给你的,你学得很好。我儿放手去做吧。”

    父皇眼神孤寂,第一次和我提起他的过去,他说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梦醒了,他只能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临走时,我又被叫住。父皇背对着我,问道:“你外祖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他的声音疲惫又苦涩,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外祖说,他能理解您的难处,可他就这么一个女儿。”

    苏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二三年华,就折在了这皇宫深处。

    二

    月黑风高,宜出行。

    东宫后门驶出一驾普通马车,径直去往太傅府。

    太傅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他在东宫教导我十年有余,亦师亦长,说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也不为过。

    “殿下打算从何处着手?”他问。

    “人事修,则天灾饵。我想从整顿吏治开始。”

    “京中?”

    我和裴琰异口同声:“江南。”

    我诧异地看了裴琰一眼,他淡声开口,“江南是天下粮仓,我那日在城外却见到了江南来的流民。”

    “江南虽涝,却绝不至于无粮。”我笃定道。

    太傅赞许地点点头,“既如此,殿下便去安排吧。京中之事,我会照应好。”

    我转头看向裴琰,“裴卿可愿同往?”

    裴琰心有丘壑,胸怀大燕,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为大燕百姓,琰当仁不让。”

    他面无波澜,说出的话却重若万钧,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男子,好像都不一样。

    一人行变成了两人行,我和裴琰连夜出了城,却被人拦了马车。

    早朝时同我针锋相对的言官正抱着个点心盒站在马车前,唤我阿姐。

    “祖父知道阿姐要下江南,让我送一物予阿姐。”

    苏泽言把点心盒往我手中一放,又拿出一枚玉佩,“此乃江南金家信物,金家与苏家乃是世交。阿姐若有需要,可凭此物得金家相助。”

    我抚摸着盒子上的雕花纹路,轻声为裴琰解惑,“我母后出自苏家,苏家世代言官,当朝御史大夫便是我母舅。”

    苏家本为江南望族,三十年前举族迁至京城,却从不与世家往来。先帝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把苏家小女儿指婚给了当时的太子。

    “孝德皇后苏氏,成帝发妻。年十六,赐嫁东宫;及帝立,诏为后;年二十,生嫡女昭;又三年,久病不愈,薨,葬于帝陵。”

    史书上短短的两行字,便是她的一生了。

    我拿出一块点心递给裴琰,“江南最负盛名的芙蓉莲子酥,裴卿尝尝。孤也很久没吃过了。”

    我母后的死成了父皇心里的一根刺,外祖心里的一道坎。自那之后,苏家不再与皇室往来,每年至多献礼东宫;皇宫里也再未出现我母后生前最爱的芙蓉莲子酥。

    “所以,”裴琰巧妙避开这个话题,“今日早朝之事,是殿下设局。”

    “户部在夏涝时拨过一笔银子给江南,孤派隐卫跟踪此事,发现这笔钱不翼而飞。直到半月前,隐卫几经辗转查出钱又回到了户部尚书的口袋里。”

    “他犯下的事足够孤杀他千百次,而孤只是派人放火顺便拿走了他的私账账本”,我冷声道,“他欲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孤偏要他从今以后,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马车换水路,三日时间须臾而过,我们抵达江南。

    街道上行人寥寥,寒风萧瑟,最是繁华的江南,也在这场灾难里黯然落幕。

    到了江南的裴琰异常沉默,并且时常走神,我叫了他好几次也没得到回应。

    “裴琰,你怎么了?”

    裴琰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他神色落寞,似乎又带了点厌倦,依旧沉默着。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裴琰和我说起他的过往。

    “我六岁时,家里来了个瞎眼老头,最拿手的便是阳春面。他总提起江南,说江南烟雨朦胧,十里长街最是繁华,火树银花不夜天。可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江南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裴琰说,“我十六岁那年,他病死了。他给我做了十年的面,我答应过他,要替他来看看江南。”

    “我想过现在的江南也许不是那样,但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裴琰轻声说。

    有那么一瞬间,我窥见了他的脆弱和难过。

    他又问我:殿下,你会还给大燕一个新的大燕吗?

    我说我会的,我保证。

    我会给大燕百姓一个新的大燕,给江南一个曾经的江南。

    这本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冷风迎面吹来,我伸手拢了拢大氅,“你知道乱世当中,最富有的是什么人吗?”

    裴琰不假思索:“贪官,还有商户。”

    “徽商富甲天下,我们去找他们讨些钱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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