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梦，白露如此清晰明确这一点。

    梦境像是尚未凝固的凉粉，又或者云图上的旋风，粘稠得让人分不清左右。

    白露梦见小时候，竖立铁丝的小区围墙和楼上宽阔的天台，以及风里摇晃的衣架衣裳。

    然后就是热热闹闹的操场，跑过的少男少女，热烈欢腾的喧闹。夹杂着一些八卦，白露、蒹葭、周末、排名……杂乱的声音在左右耳穿插，忽强忽弱。

    对了，我是白露，她在梦里想到。这个无数次跟诗词同时提起的名字，已经让她在很大程度上对诗词免疫了。但是心里估计还是有些印象深刻，不然不至于做梦。

    学校之后更快闪过的是一些零碎的生活片段。白露并不排斥做梦或者噩梦，要是平常估计会妥妥帖帖等到梦境结束，然后平稳醒来。是的，哪怕噩梦也总会醒来的。只是今天白露没有这份耐心，她依然记得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得快快醒来。

    什么事？

    ……总之是很重要的事。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黄色的光圈一闪而过，白露就知道昨晚忘关灯了。

    不是每个加班熬夜的牛马都能在最后半小时保持清醒的。

    没关灯……这几乎让白露从床上弹起来，哪怕眼睛还在应激。

    啪嗒一下，跟着响的还有她的闹铃。

    在刷牙的时候白露发现了脸上长得痘，小小的带白点，在嘴唇边，企图在牙膏沫里混淆视听。

    白露看向镜子里的眼睛，黑眼圈和卧蚕难分你我，还带着点雀斑。

    25岁的白露，跟初中15岁的自己相去甚远。

    叹了口气，她想起今天那件必须要做的事了。

    送别，真是一项应该摒弃的活动。

    白露站在机场的时候由衷感慨道。人来人往的大厅外面，她站在玻璃幕墙前面，等着在车流中即将到达的朋友。

    剩下的热浪裹挟着大道，属于梦境的黏腻感卷土重来。

    白露第一百零一次吐槽答应机场汇合的自己，以及熟门熟路的本地司机。

    又在时间逼近的时候，开始缓慢地感觉到即将分离的难过。

    因为早晨起始终没有接续上的对话框。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白露很明白在离开了上一个单位之后，原本在单位里无话不谈的朋友，忽然在每天都可以互通消息的时间沉默。她并不愿意相信这是因为人走茶凉，而更愿意理解为大家都忙。百分百重叠两人对互相说的话。

    想到这里，白露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吸上来，马上就被一个身边闪过的残影打断了。

    太近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危险。白露本能双手一推，右手精准碰到了快跑过面前的人。

    那人倒下的瞬间转头来不及错愕，就被扑上来的警卫抓住了，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姑娘。

    目睹抢劫抓捕事件的白露果断后退，然后看着动嘴咒骂的机场警卫，跟着说了几句怎么回事和该。直到一双手搭上了肩膀，气喘吁吁里放出熟悉的声音。

    “混球！让你抢我的包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干什么不好干这鸡鸣狗盗强取豪夺的破事儿！地段儿选不好，跑又跑不过，G市的脸都让你丢尽喽！叫你混球你敢答应吗！警察叔叔你把他绳之于法，可不能饶了他！”

    白露没想到能够近距离看到抢劫抓捕，更没想到能听到这样流畅的骂人方式。甚至禁不住去想，她到底是怎么在每个爆破音都破音的时候还透着不容置疑的北京腔的。

    白露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在那姑娘说不好意思的时候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到被一个声音叫住。

    忙不迭跑到黎欢身边，白露简直庆幸她的出现拯救自己与尴尬水火。偏偏这个迟到的拯救者还一脸八卦，恨不得放大手机摄像头看发生了什么。

    “喂喂，收一收，你的八卦之火已经快烤干我了。”

    黎欢双手架起手机重新对焦了镜头，微笑看着白露，摆出身体不听话的样子。

    直到前面的声音远去，黎欢才放下了录像，同时露出了身后推着行李的男友。

    一场小意外很大程度上冲散了刚刚酝酿起来的离别伤感，忘记了迟到和即将到达的飞机，换来了一个用作缓冲的拥抱。

    白露有些不适应这样无言的拥抱，于是努力开口。

    “要到点了。”直的不能再直。

    黎欢在背后好像笑了，轻轻地拍了拍白露。

    “不好意思啊，最近太忙啦。谢谢你来接我。”

    于是就是不长不短的寒暄，拉着时间线说最近的大事，夹杂着若隐若无的不舍。起码白露这样觉得。

    大厅里面的声音讯息到处都是，白露难得的在对话中有些走神。以至于手上拿着一封信的时候，才发现一起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前面就是登机安检队伍。

    黎欢问起白露的打算，毕竟她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裸辞和准备跨行的人。

    白露在这样的关系和坦白的背景下没法掩藏，索性将脑子里过过要做的事和打算都说了。

    黎欢看起来很认真，时不时说上两句是嘛、好嘛、怪不得，约定着年底实现了目标大家再共同旅行。

    白露下意识点头，然后听到登机通道开启的消息，黎欢回头看了一下前行的队伍，说了句再见就跟男友走了。

    白露挥了挥手，才发现这个动作突兀地不像这个时代会做的事。她无措地踱了几步，想起刚近上一个单位的时候。

    那会刚刚认识黎欢，颇有些一见如故。那个时候斩钉截铁约定着去旅游，赶着暑期旺季去体验烧烤和特色菜。

    那时候说要去哪儿来着，又为什么没去？

    白露没意识到自己皱着眉，只是原地转了一圈默默往机场外走。

    路边的车流还在缓慢前进，原来机场外面也会很堵。白露想。自动门打开的时候，广播里提醒前往H城的XXX号航班起飞。

    白露停了下来，想起H城也是上一年全国热门旅游城市，是祖国的冰雪之城。

    Z城，在G城和H城之间，那一年暑假开始她存款见底，开始欠钱。她拒绝了黎欢请客和垫付的建议，约定黎欢先探路，过两年再一块儿去。

    白露瞄了眼手机屏幕，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