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站在镜子前，看着身后大开的衣柜和侧面凌乱的床。
她看着身上穿好的西装衬衫配黑长裤，妆容在雪白色的映衬下显得过分夸张，看起来不像是即将去公司面试，反而像准备跳脱衣舞的女郎。毕竟烈焰红唇和绯红脸颊常遇上迷离灯光。
白露几乎要被自己这个想法弄笑了，于是对着镜子扭了一下腰身，成功起了一身鸡皮。
出门的时候白露揉了揉自己的脸，虽然为穿上运动服而感到不安，但是总算不用担心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到达的写字楼是全玻璃幕墙结构，每个角度看都是无数三角形碎片的组合体，像是精心雕琢的钻石棱柱。
白露在车里揉了揉眼睛，薅下来几根注定阵亡的睫毛。她原以为自己对于进入写字楼已经做好准备，毕竟面试邀请和信息都已经阅读好几遍。但是真正站在门口和被前台姐姐叫住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脚趾扣地般的尴尬。
当然这点子尴尬不至于让白露表现在脸上。她只是微笑着弄清楚怎么在物管系统里做访客登记，然后在几个人的来往问询中等待了二维码的生成。
不愧是5A级写字楼，安保一流。
白露想到，以后上班估计不会有什么闲杂人员进来。
殊不知之后会有多少预料不到的情况。
白露拿着新鲜出炉的二维码，过了安检，上到面试的楼层。
坐在面试室里，白露看着自己现场填写的简历，突然觉得前几晚给电子简历排版，前晚赶着打印的动作有些无厘头。
不由感慨现在面试对反应力的考察提前。
“您好！请问您是白露吗？”
“对，我是。”
“您好我是初试官，你准备了面试需要的材料吗？”
白露点点头，“无犯罪记录证明和征信报告都在这里，上一年度的全年应税所得收入和税额截图打印，还有学历学位证明都在这里。”
初试官看起来很满意，收了资料后打开核实了一下。然后就是一段让人放松的闲聊。
是的，白露很确信。所幸她对于这种闲聊很擅长，因此入学理想和出门坐地铁都能够接上话聊天。直到被初试官小姐姐带起来走向办公室的路上，还觉得这里氛围极好，以至于这么快就能找到投缘的人。
部门并不算大，大部分位置左右放着一些带隔板的桌子，然后就是几张桌子拼起来的讨论区。最里面有一个十平米左右的隔间，红木办公桌和黑色座椅给人职场权威的感觉。
姚钟钰，榉木铭牌上写着这样几个字。这就是领导了。
白露坐下来，初试官坐在了姚钟钰旁边。看到对方身上整齐的西服外套，白露伸手摸了摸颈边的纽扣。严丝合缝的安全感包裹着心跳放缓。
姚钟钰并不是普通的领导，她开口先介绍自己，简简单单说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穿插着趣事和一些见闻，流畅地可以跟谈论农桑的农民、议论八卦的楼层长一比。她很懂得怎么引起兴趣，又让人感觉要一起分享。以至于等白露回过神来，她的工作经历和生活感受就已经稀里糊涂地分享了一次。
虎口的经脉有些突突，不知道什么时候，初试官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姚钟钰也脱下了西装外套，留下相对休闲的无袖长裙。
这是一种体贴，白露想，因为她们意识到正式的场合可以包容不正式。
但她也知道，接下来，就要进入到真正沟通的环节了。选择和被选择，二者之所以平等，就在于大家可交付的坦诚和机会。
为此，白露感觉到愈演愈烈的紧张。
她会问我什么？我都能答得上来吗？如果她觉得我能力太差呢？
她会看出征信报告的问题吗？
白露有些心焦，她向来对数字不敏感，但是也知道在条理分明的报告当中，列出来的每一个时间点和金额确切无误。
最快、最快的好像是下周一，有一笔到账还款。
是什么来着？
哦，是因为住院。她那会儿要做个手术。
什么手术，还会不会复发？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几乎要被自己臆想的问题吓到，喉咙陡然变得干涩起来。
白露慢慢地喝着水，像是专门为品鉴白开水而来似的，漫不经心地让睫毛上下扑闪。
“别紧张，咱们聊聊天，”姚钟钰笑笑，“咱们平时上班其实不用穿得特别正式，之前咱们这行老给人刻板印象，但其实只要形象专业大方就可以。”
她往后靠在了老板椅上，脑袋轻轻靠在厚枕上。与此同时，初试官拿走了白露的杯子，看样子是要出去添水。
白露忙托了托杯底，道声谢，开口才发现嗓子低得听不见。
抬头视线刚好撞上初试官的眼睛，兜着清晰的笑意。
何素清，白露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素清是我的直辖组里最年轻的女孩，刚刚入司满一年。”姚钟钰笑，“她现在就达到了刚开始定的目标年收入。”
“她很厉害。”白露点点头。
“你也很厉害，你可以在我们这做到至少跟她一样厉害。”
“只要跟着您？”
姚钟钰笑了，摇摇头，“只要学着我，再找你的路。”
白露被她晃了晃眼睛，点头诺诺：“听起来很靠谱。”
姚钟钰不置可否，只是抽了张白纸，开始介绍培训的制度和入职要求。这让白露觉得，面试这个关卡似乎已经过去。
她于是陡然生出一些不甘，为自己未经探究的过去。
在姚钟钰话音告一段落的时候，她问：“可是……你怎么确定我就可以？”
不应该的，央企、高级写字楼、高收入、良好的态度和完善的培训，听起来都像组合的噱头。
白露有点不敢接这馅饼。
她想要再喝点水了。
“因为你在上个年度的年收入超过了这个数，”签字笔在纸质资料上画了个圈，她继续说：“在全职工作的经历里，一定还有另外的、需要付出不少时间或者精力的工作。当然啦，也可能你有我还不知道的技能。有个词儿，叫斜杠青年是嘛？你的杠杠后面是什么？”
姚钟钰笑了。她有一种让人觉得热烈又放松的本事，几乎圆润了自带的锐利。
白露不由自主跟着笑了，她说起自己在做幼儿园老师的过程中，兼职做线上中文老师和自媒体账号的事儿。说到后半段又要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个账号里多的是对小说的见解和字句摘抄。说到底，都是些小众自我的工作。
但愿她别再问下去，千万别提账号。
她开始有种假期路上碰上孩子家长的局促感。
好在姚钟钰没有再问，转而认真地说：“你看，你的目标感很强，而且很会利用时间，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
白露撇撇嘴，意识到的时候赶紧收回，只好开口：“只是想赚多点钱，不然其实也想躺平稳定点……”
她收声时暗道糟糕，一不小心真心话都说了。
“明白，在我们这行工作，赚钱是最好的源动力。”
也可能不止这行，白露想。
她们聊了一些教育的话题，还有入职后面对客户可能要做的准备。林林总总，却极有条理，白露多是听，也有被问到自己的理解。直到最后，姚钟钰也没有要问到她财务状况和健康方面的问题。
我应该就这样走出去，没有说就是没问题。白露这样想。
但在捧起水杯的时候看到姚钟钰。姚钟钰真的很爱笑，她就是长着一张笑脸，哪怕是认真时压平嘴角，也能从眼睛里映出笑容。
白露微微侧了侧身子，还是问了：“我的征信报告能通过吗？……我之前，有过欠款和逾期。”
她始终记得HR可是说最好不能有这两个情况的。
虽然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是这样顺利到底让人不安。
“有逾期60天以上吗？”
“没有。”最多才五天。白露很确定。
“自己或者家人有赌博、外债，或者需要继续用大笔钱的情况吗？”
白露张张嘴，几乎要脱口为自己的身体和家庭辩驳。就又听见她说：
“我不是专门冒犯，只是想要确定报告看不到的东西。”
那你怎么确定我说的就是真的？
白露有些无言，但是在那双眼睛之下，也只好老老实实说没有。
姚钟钰点点头，说那就没问题啦。她伸手提起搭在座椅上的西服外套，走到白露身边。
白露忙起来握上她伸出的手。
“最快下个月一号过来对吗？”
这是开头跟HR就确认过的事，白露点点头，在指尖的温度当中感到一阵和缓的快意。
姚钟钰拍了拍白露的肩膀，侧了侧脑袋。鬼使神差地，白露拎起书包，跟着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这些都是同事，还有一些在外面。月底咱们会转换办公中心，你培训也会在另外的大厦。”
白露小步往前，一边向投来目光的未来同事点头，一边贴近听着。
bang一下，白露撞上了姚钟钰的肩膀。
她笑笑，拍拍白露的后背，“欢迎你来到我们身边。”
难以说明的，白露陡然感觉到胸口鼓胀，让所有不安都稳稳落到了地面，消弭了。
后来很久以后，白露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