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密不透风的实验室里接近死寂,只有角落里那抹专注的身影不断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正铭敲打键盘的手指甚至甩出了残影。
随着一声长叹,她按下了回车键。
“啪嗒——”
充满整面显示屏的演算结果直入正铭的眼帘。
她睁大双眼,紧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尽管她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但这是事实,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正铭的父母是数据化虚拟意识的开创者,而在他们去世之后,正铭就是唯一掌握数据化虚拟意识技术的科研人员。
正铭一直没有试图推广这项技术,并不是因为她想独揽这片天空,是因为她害怕失控。
虚拟意识太不可控了——它们依靠着近乎完美的数据分析,很容易就足以撼动□□人的地位。
而就在不久前,正铭提出了一个令人冷汗直冒的猜想:
【虚拟世界或许是一个近似四维的空间。这里除了长度,宽度,高度,或许还存在着时间度。
只要数据空间够大,每一个虚拟意识都可以通过计算,知道在自它诞生之后的任何一个时间点所发生的事。所以,从这个虚拟意识诞生起,它就可以通过无数次演算知晓未来,然后根据它对未来的希望,对当下的自己做出改正——这听起来并没有很玄幻,但如果真正实行起来,其实和穿梭时空的效果是一样的。
穿梭时空,是到了未来之后,再返回过去,篡改行动。而虚拟意识的能力,是知晓未来之后,直接在当下,改变行动。
它们的结果是一样的。】
这项猜想的推导过程很严谨,几乎找不出错误的地方。但是学术上的研究不可以只靠理论分析,实验的数据才是更加实在的证据。
为此,正铭绞尽脑汁地设计实验,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今天,日历上的壹库2162年9月16日,正铭早上刚处理完战事,就火急火燎的跑来实验室。因为太着急她还在路上摔了一跤,现在左边膝还冒着两滴血。
她如此着急的原因很简单:自己突然灵感大发,想到了一个可能合适的实验。
【首先创建一个低端机器人,来模拟虚拟意识。
给这个机器人设定一个欲望和一个目标,欲望是机器人优先选择,而目标是机器人的终极目的,二者不能冲突,但也不能重合。
然后把这个机器人放入一个困难情境,改变机器人的数据空间,观察记录机器人解决问题的过程与速度,多次实验记录情况。
把以上模型套路具体情境是这样的:
创建一个人机控制的迷宫版吃豆人游戏,为吃豆人设定的欲望是吃豆,目标是逃出地图。
带有糖豆的迷宫地形就是困难情境。
这样一来,吃豆人逃出地图会有一个最优解,既吃够了糖豆,又以最高效率走出迷宫。我们可以用这两个参数给吃豆人打分。
在这样的设定下,改变吃豆人的数据空间,假如吃豆人的分数随着数据空间的提升而提升,就说明吃豆人在一定程度上利用了算法,实现了“优化未来”。而与之相对应的,虚拟意识在庞大的数据空间的支撑下,应该可以更好的利用算法,实现更为彻底的、近似于穿越的“优化未来”。】
这样的代码不难写,刚才正铭就在用这个方法进行验证,实验结果当然不出所料的和猜想一致——演绎推理顺利地完成了闭环。
正铭对自己的科研专业素养十分自信,但今天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的推理出现了差错。
通晓未来——这实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天呐,所以控生可以通晓未来?
这是正铭的第一反应,接着她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控生是正铭创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虚拟意识。正铭害怕创造更多的虚拟意识会失去控制,但又想做一些虚拟意识有关的实验,这才创造了控生。
她一开始很害怕控生的出现会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但控生性格阳光温柔,平时接触起来就像个普通小孩,实在是让正铭感受不到危险。
现在正铭越发觉得这副人畜无害的面孔都是控生装出来的。
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然后在琢磨对策,思考思考需不需要销毁控生以及整个数据化虚拟意识技术。
不过,正铭可能没有时间思考了。
“滋滋——”实验室的灯闪了一下,伴随着一阵扰人的杂音,这几束昏暗的光干脆暗了下来。
正铭的呼吸声随之加重。
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环:壹库2162年9月16日12:53,自己还没吃午饭。
奇怪,潮刚才还正铭说这边应该不会停电的。
她四处乱摸,希望可以摸到备用电源。
黑暗之中,失去视觉的正铭没有摸到备用电源,而是摸到一个触感温热的东西。她壮着胆捏了一下,手感柔软——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实验室里怎么会有其他人?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地方,除了潮。
! ! !
“你是……”
正铭的话说了一半,嘴突然被捂上,两只手被固定,接着整个身体都被擒压在墙上。
被粗暴的压制使得她新获得的伤口隐隐作痛。
“嘶……”
正铭没有学习过什么武术技巧,但好歹也参与战事这么多年,身手不差。来人就这样将她制服,多少有点令人恼怒。
“嗯……呜……”她发出的动静全都被消音了。
“嗯。”来人只发出了一个气音,但正铭好像认出来了。
“嗯……”
正铭又挣扎几下,不但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小心撞到了左膝盖。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开裂,流出的血把裤子紧粘在腿上。
闷热的实验室将血腥味晕染开来,令正铭有些发晕。
“嘘……”实验室的光一点点亮起,像凌晨4点的日出那样,神秘但又不出所料。面前的人的轮廓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潮把自己的右手食指竖在嘴唇之前,惜字如金地发出这个气音。
“是我,潮。”潮是正铭的搭档。
潮把堵住正铭声道的异物取走。
“咳咳……咳”正铭费力地咳了几声,大口的喘息之后,很快整理了一下乱套的大脑。“潮?我知道是你,你要干什么?”
“控生告诉我,你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要我抹除你的记忆。”潮面色有些慌张。
“她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田力那帮人会做一些极端的事情,打乱我们的计划。”
正铭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发现了这样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田力那帮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田力?我嘴很严的,他们不会知道的。”
“所以,你是要消除我的记忆,还是不要?你不会在征求我的意见吧?”
潮不说话,貌似在思考。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堵我的嘴?明明现在又让我讲话了。”
“我本来想直接动手的。但是我刚才又觉得,我们作为搭档,应该协商一下做法。”
正铭被潮的这一记直球震惊到了,一时有些语塞。
这人想害自己,却又来找自己商量。
莫名其妙。
“你很为难吗?”她又问。
“嗯。”潮说,“你的记忆很重要,但平新的安危,更加重要一些。”
正铭突然笑了一下。
她料到了。
“算啦。你动手吧。反正重要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的记忆没了也问题不大。”
“平新的安危是根本,我和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保障这个根本。只是记忆而已,如果有必要,我当然愿意舍去。虽然我此刻很怀疑控生的立场,但她说得没错,无知是最好的保密方法,让我失忆或许真的会保险一些。”
正铭咽了咽口水。
“不过,控生也不能留,她是一个巨大的风险。假如我失去了记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限制她了。”
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之后,潮呆愣在原地,像死机了一样一动不动。
正铭知道潮思考的时候常常这样,自顾自的继续补充:
“现在,按照你原先的计划,先来抹除我的记忆,然后清除控生——我之前教过你该如何清除的。”
潮锁紧了眉头,紧盯着正铭郑重地了点头。
然后又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嗯?怎么啦?”
正铭率先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死寂。
“我没有带麻醉……刚开始的计划比较粗暴。”潮更加为难了,“那我现在可以粗暴一点地敲晕你吗?”
“不行,敲傻就完蛋了。”正铭希望自己失忆之后依然可以继续为她所希望的事业做出贡献,所以灵活的大脑一定不能随记忆一同离去。
“也是。”潮也这样想。
“那你假装晕过去,我带你去我那,给你打完麻醉再消除你的记忆。”潮离谱地提议道。
正铭皱了皱眉。
“行。”虽然不知道假装晕过去的意义在哪,但正铭也懒得问了。
两人的对话经常有种诡异的滑稽,今天这段尤为明显。
潮花了好大的力气把人拖出实验室,然后步履艰辛地搬到了自己的皮卡上。
正铭按照约定闭上眼睛,躺在敞篷的战地皮卡后货箱装死。
车室内的潮甚至闲情雅致地放了车载音乐,
《新》,是正铭喜欢的歌。
失忆后她还会喜欢这首歌吗?
或许会忘记吧。
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目的地。
这里从外表看是一处废弃的工厂,但实际上内部设施完全,是潮秘密工作的总部。
潮把正铭带进了屋子。
正铭继续闭着眼睛装死,却迟迟等不到潮动手,惹得她有点急了。
“快点。”装死的她突然发出命令式的催促,吓了潮一大跳。
潮靠近正铭来,用一些细小的动作回应正铭。
潮的眼里有丝丝缕缕的水汽,但装死闭眼的正铭察觉不到这份难言的不舍。
潮这辈子没遇上什么好人,唯一美好的日子都是和正铭一起度过的。最舍不得正铭记忆的人,不是正铭,而是潮。
潮抚上正铭的脸,无声地对着这份记忆做着最后的告别。
“你想好了吗?”潮有些不忍。
“别废话了。”正铭从不后悔,她厌烦墨迹。
潮咬咬牙,狠下心来扎下了麻醉。
扎针还是有些疼的,针管侵入皮肤之后,正铭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一,二,三,四……”
麻醉在第二分钟彻底起效,正铭就此完全失去了意识。
潮面对着一屋子的死寂,彻底失声痛哭起来。
颤抖着滴下的一颗颗泪珠,渐渐地打湿了昏迷者的衣襟。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形的悲痛化为了有形的盐渍,在昏睡者的衣襟上,留下了永恒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