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潾收到公司临时召回的时候，正往白瓷碗里倒猫粮，棕白花纹的老猫缓慢地踩着步子，站定在她身边。

    "知道了，我马上到。"

    她抚住狸花猫的头，手向下顺着毛落下去，"马上回来，好好吃饭，知道吗？"

    姜临潾起身把笔记本塞进包里，

    "奶奶，公司有急事，你先吃晚餐别管我了！"

    她一边套外套一边往嘴里塞了半个牛角面包，门轻轻地被带上了。

    屋内的老人迟钝地朝门外望去，她面前的电视机里照例播着每晚八点半的新闻，随着主持人点头，镜头转向记者的采访视角，一位年轻的导演女士梳着高马尾微微点头，回答时偏粗浓的眉头不时挑起，左上侧标着醒目的彩字------

    第十九届金岛奖昨日落下帷幕，接下来：最佳纪录片获奖导演专访。

    八点半的晚高峰的车流仍然湍流不息，路灯下飘起了斜斜的雨线。姜临潾反手关上了的士的车门，风吹起她脸侧的黑发，广告牌的霓虹灯压着她半掩着的眼皮，拨开嘴边长发的手被光打得发白，她快步往大楼里走。

    的士缓缓驶离大楼，楼正对面的街上站着一位梳着高马尾的女子，手上的手机屏幕不断跳着消息，她身边几个同一团队的人员打着通话，一位助理拍了拍她的侧肩，

    "老师，联系好了，这边。"

    马路的绿灯亮起来，为街头各异的灯光又添上新的图层，光铺上女子高起的鼻尖，她的目光重新聚焦起来，像从很多层思绪中挣出来一样，

    "好的。"

    一行人穿过斑马线，走进了同一栋大楼。

    "临潾，金岛纪录片导演的那个采访因为变成专题改成长期小组了，组里超级缺人，时间赶今晚就要一采了，真的麻烦你了。"

    一位短发的女生在九楼的电梯门一开就迎了上去，面上带着急匆匆的歉意，脖子上的工牌晃动着翻了个面，露出名字"安栗孜"。

    "没事，我去确认一下录音的设备？"

    姜临潾将背包递给安栗孜并接过她自己的工牌，

    "嗯嗯，摄影都准备好了，你好了就拿到十一楼，人已经到楼下了。"

    安栗孜又将电话贴上了耳侧，转身招呼接待的工作人员下楼。

    姜临潾抱着话筒设备按了十一楼的按键，电梯门缓缓关上，银色的不锈钢面弯弯扭扭地反射出她微微喘息的脸，"滴"--门打开了，正在整理妆发的女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朝她点头轻笑，高马尾随着摆向侧肩，一张明朗又和善的脸。

    "您好，话筒给您"

    姜临潾有些局促地将话筒递过去，边戴上监听耳机边调整了一下表情，

    "您试一下音。"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这位高马尾的年轻导演，目光相撞间，女子将话筒放在嘴边，挽起嘴角的弧度，

    "听得到吗？我是叶莱池。"

    姜临潾的目光躲闪向摄影机组，边点头边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她扶着耳机走到摄像机后面，问题的提词版亮出来，灯光转定，采访开始了。

    叶莱池对诸如此类的采访显然已经可以应付得轻松自如，她在年轻导演中算得上出类拔萃，已经凭借三部电影获得大大小小的奖，这次初涉猎纪录片领域就一举拿到了佳奖，在大众中口碑和知名度稳步攀升，大大小小的采访邀请也随之而至。

    灵感也好，取材也罢，自有一套随时调取的说辞，只是这次用得有些犹豫。

    "如果叶导的所有作品要有一个观影指南，叶导觉得是什么呢？"

    "我的作品最重要的特性是非现实，它的核心和手法一样，都强调混乱的梦境性和非真实性。"

    "叶老师这次的纪录片也是将重心放在了矢禾岛，作为多部电影中都有出现的重要场所，矢禾岛常常被网友调侃为'永远的快乐老家'，如此喜爱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矢禾岛不但有特别美丽的景加上人少，便于取景，当然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背景也是不但为电影增添丰富的叙述色彩，又是纪录片以此为瞄点的原因。而且呢，最重要的还是矢禾岛文旅宣传部给我了一个特别珍贵的机会进行了这么好一个合作。"

    叶莱池流利地对着摄像头回答着，录制的红点有规律地闪烁，红、空、红、空，她感到有些口干，不自觉咽了一下喉头，主持人关于下一个问题的话口已经即将发出第一个音节----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年少的时候去矢禾岛游玩过，长大后一直很怀念当时的那种，嗯。"

    她嘴里的话难得的有些生涩，吞吐间彰显出陌生，对面的主持人显然有些出乎意料地抽动了嘴角，接出下一个问题，她的手紧了紧，像是有些懊恼自己的下意识反应，没有把握住深入这个难得的新收获。机组则几乎在与此同时放大了镜头，屏幕上清晰地捕捉了到这位年轻导演的出神，一瞬而逝。

    姜临潾的右耳监听器传来叶莱池的尾音，在问题和问题衔接的空隙，她左耳响起安栗孜的声音，这位终于安排完毕录制现场的年轻女孩端着准备好的温水走到她的身边，显然是听到了叶莱池的回答，她因这个突然的发现显得十分惊喜：

    "临潾，你也是矢禾的诶！"

    采访在电子屏数字跳向二十二的时候终于顺利结束了，全厅的灯光亮起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辛苦大家！"

    姜临潾边点头边帮扶着收拾起录音设备，叶莱池将话筒递给她，浅色的金闪眼影随着笑收进她窄窄的眼皮褶里，

    "辛苦了。"

    "不会，不会"姜临潾笑着又垂下了眸子，习惯性的打算把自己隐藏下去，

    "她家也是矢禾岛的呢！"安栗孜成功的又把她拎出来，姜临潾不自在地又点了点头，感觉到脸颊的温度攀升到耳侧，

    "那真的太好了，"叶莱池的声音接上去，抬起姜临潾的眸子，她终于又看清叶莱池的神情，她挑开了一点眉头，嘴巴平整成很真诚的一条直线，眼睛反射出录制室的白灯，很认真的说，"请一直参与这次的专题合作吧。"

    "感觉她真的很喜欢矢禾岛诶，甚至完全超越自己的家乡。"

    安栗孜抱着剩余的饮品和材料按了按关闭键，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没错，人也挺好，采访都这么顺利就好了。"负责采访的蒋夷发出长长的叹气，

    "漫长的专题啊，望不到头的加班好痛苦。"

    这次专访的林秋敏组长锁上了手机抬起头来，

    "辛苦大家了，都快回家休息吧！之后的任务时间好好协调好就不会这么累了。"

    她把目光投向沉默着的姜临潾，

    "小姜，你加入我们小组吧？之后我们估计还要去你家那呢。"林秋敏温和的声音也带上了疲惫，"我会和头说一声的。"

    "好。"姜临潾点了点头，电梯门开了，办公室的玻璃窗外已经是深浓的墨夜。大家累得只剩下零零碎碎收拾东西的声音。

    姜临潾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只剩下玄关处留着的一盏灯。她洗漱完，蹑手蹑脚的走到里间，压了压奶奶的被子，伴着轻轻的呼声，她关上了床头柜半开的抽屉。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探进了被窝里。

    定完闹钟，给手机充上电放到枕边，漆黑一片里，她意识里最后的画面是一张挑着野生眉，勾着笑的叶莱池的脸。

    卸妆油均匀地涂抹在黑散分明的眉头，叶莱池望进自己泛着轻微血丝的眼睛，这是什么情绪呢，她闭上眼睛，清水扑上她的脸颊，脑子里得到片刻的空白，她伸手拽过毛巾揉进自己的脸中，在重新吸入一大口空气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的声音，真的，真的好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