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绎法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切进室内,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道光亮的白线。工藤新一蜷缩在被子里,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般刺痛。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着「9:47」。

    一个比迟到更离谱的时间。

    “该死……”

    鼻腔仿佛灌了水泥,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果然,昨天踢完球赛后,应该趁早换下汗湿的球衣去冲个澡的。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晚饭时,黑羽那句轻飘飘的“会感冒哦”并非玩笑。

    一切要从一天前的室外课说起。

    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聚到场边准备踢个迷你赛。

    “黑羽!来我们队啊?”同班的男生冲场边挥手。

    “我们这队人数够了,”工藤用鞋尖不着痕迹地把球拨向中场。“迷你赛,不需要那么多人。”

    工藤新一在想些什么,他自然没有直说,但在场的B班学生都懂——工藤家哥哥的过度保护,他们已经习惯了。

    足球毕竟是个强对抗运动,是胜负欲的角斗场。虽然平日里都喊着什么“友谊第一”,当在禁区内窥得那个只有自己才能抵达的射门点时,再幼稚的玩闹心态,都会被战逃反应催化为纯粹的私心。在禁区前沿的方寸之地,没有中间选项。

    ——哪怕只是中学生间胡闹般的迷你赛,在对抗中被撞断肋骨也不奇怪。

    “没办法,”提议的同学笑得无奈,“那黑羽去做守门员总行吧?”

    通常,不认真的非正式球赛中,会被推上守门员位置的,往往是被欺负的孩子,因为这个位置既不能参与竞争,守住了亦或是没守住都会得罪人。但黑羽被推上守门员的位置,却成了一种妥协——对他没有被允许参与竞争,却仍想和他站在一队的妥协。

    平心而论,在班级里的大多数男生看来,黑羽是“很适合做朋友”的那种类型。有趣,有话题性,待在一起会很舒服,而且不会产生“这家伙我赢不过”的竞争感。

    ——因为确实谁都赢不过。

    至少目前,还没有谁能够看破黑羽在课间随手演示的那些小把戏。当大家都看不穿时,没有谁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挫败感便被群体稀释消解了。

    如果要问“放学后最想和谁一起去商店街”,很多男生的答案都会是黑羽(哦,这个年纪的男生还不会把异性放在考虑范围内)。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谁真正成功地和黑羽一起去过商店街。毕竟——

    “会伤到手的,驳回。”

    想要和黑羽一起玩,要越过兄长这堵墙。

    显然,在工藤看来,守门员是个更糟糕的提议。

    “工藤你也太护着弟弟了吧!”

    男生们哄笑着散开。只是一场球赛而已,谁都没有再继续坚持。

    阳光将操场烤得发烫,工藤扯了扯球衣领口,走向开球点。球鞋碾过草皮,脚下些微的凹陷有种踏实感。他看向对面球门,余光却瞥向场边。黑羽正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长椅上,指间夹着一枚硬币随意翻转。阳光下,金属光泽闪烁着忽明忽暗。

    ——那双手套都没戴的,魔术师的手。

    工藤开球的动作有些机械。原本就是练习赛,认真踢会显得有些欺负人。耳边是喧嚣的吵嚷。

    “传过来!”

    队友在右路挥手。

    “到你那里去了!”

    某个同学用外脚背踢出一记弧线球,足球狠狠撞在门柱上飞出场外——那是黑羽所在的方向。

    有人向场外喊着小心,但球速比风快。

    黑羽抬起手腕单手接住飞来的足球,动作轻描淡写,轻巧极了。

    “你的手不想要了?!”

    工藤喘着粗气冲到场边,看到黑羽小指关节不自然地泛红。这个发现让他胸口发闷。他夺过球,一脚踹回中场。

    “说过多少次,”他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别随便接高速飞来的东西。”

    其实他气的不是这个。如果刚才没走神,那记射门本该属于他工藤新一,而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让球进门——而不是撞在门柱上。

    回到场内的工藤踢球带着一股狠劲,像是泄愤般大力起脚,射门却又准得可怕。

    比赛继续。又一次单刀球,工藤在门前三米处急停,鞋钉在草皮上铲出沟壑。本该轻巧推射的角度,他偏要暴力抽射。

    “工藤今天吃错药了?”守门员擦着冷汗嘀咕。

    中场休息时,时田看着在旁边向头顶浇矿泉水的工藤,用手肘捅了捅黑羽。

    “.…..你哥好像心情不太好?”

    黑羽却无所谓般笑得有恃无恐。

    “一直都这样吧……?”

    后半场工藤踢得更疯了,球场几乎成了个人秀的舞台。他撞开试图拦截的后卫,在禁区外三十米处起脚抽射。这个距离远得离谱,足球裹着风声撞进门网。欢呼声炸开的瞬间,他回头看向场边——黑羽正低头继续把玩着硬币,连眼睑都没抬起分毫,仿佛这场暴烈表演与他无关。

    “那个......”同样坐在场下的替补队员戳了戳身边的同伴,“工藤…好像…在生气?”

    “不知道,他以前也不是这球风,”被问到的同学摊手,“他平时进球后都会笑一下的。”

    场边树荫下的女生门用运动毛巾掩着嘴窃窃私语。

    “工藤君今天又暴走了。”

    短发的女生用矿泉水瓶指了指坐在外场的黑羽,悄声。

    “兄弟吵架吧。”

    终场哨声划过空气时,黑羽起身拍了拍裤边的草屑。工藤正在球场中央弯腰撑着膝盖,湿透的球衣勾勒出紧绷的脊背线条。没等喘过气,他瘫坐在中线,指尖深深掐进草皮。

    他大概明白自己在不爽些什么,又似乎不明白。

    回到更衣室,工藤把脸埋进汗湿的毛巾。他换回室内鞋,发觉黑羽早就已经换好。

    他的球鞋粘满青葱的草色,而黑羽的球鞋干净得如同没有穿过;他湿透的球衣贴在身上,而黑羽清爽得没有流一滴汗。

    远处传来收拾器材的声响,同学们刻意放轻的脚步里,可以听见三两个人压抑了声音的讨论。黑羽走在工藤身后,假装没听见女生们“果然是兄弟吵架”的议论,像往常一样跟上兄长的背影。

    体力耗得太狠,那天工藤到家之后就坚持要先吃晚饭。黑羽看着他湿透的里衫,无可奈何地歪了头。

    “.…..会感冒哦?”

    而工藤无视了黑羽“先去冲个澡”的提议,径直坐在了桌旁,甚至开始指名要吃咖喱。他当然知道湿着衣服容易感冒,无非是不想承认他说得对而已。

    而嘴硬的结果,就是这个吗……

    时间回到现在。工藤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想象着现在大概已经上到了第几节课,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今天干脆就旷一天课吧。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家里一片无人的寂静。工藤打着哈欠下床,依然对快斗甚至没有试图叫醒他这件事感到火大。

    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就这样一个人去学校了。

    而他火大的自言自语被客厅桌上的便签截断。

    「学校那边不用担心,三明治在冰箱第二层。如果不想吃三明治,昨晚的咖喱在微波炉旁。

    隔夜的更好吃!

    P.S. 抽屉里有退烧药。

    ——快斗」

    “那小子居然擅自——”

    工藤看着那张便签,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掌控过什么。

    “多管闲事……”他嘟囔着将纸条揉成一团,却在瞥见画了下划线的“隔夜的更好吃”几个字时嗤笑出声。

    三明治,隔夜的咖喱,退烧药,都和纸条上说的一样放在相应的位置。一切都准备得天衣无缝。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铺陈于客厅的地毯。工藤靠在沙发上,额头贴着退热贴,用遥控器胡乱切换着频道。新闻主播机械的嗓音与综艺节目的笑声在耳边交织,他却只觉得烦躁。冰箱里的三明治只咬了一口便搁在茶几上,咖喱更是碰都没碰——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让他很不爽。

    那家伙是在小看谁啊,明明我才是兄长。

    因为上午睡得够久,午后,便再也睡不着。时间奢侈地多了起来。看了会儿小说之后,工藤觉得自己总该找点事做。

    视线扫过书柜时,工藤的瞳孔缩了一瞬。黑羽上周借走的《希腊棺材之谜》不知何时被放了回来。

    根本就没放回原来的位置,仿佛是在刻意宣告自己曾经来过。

    那小子故意的吗。

    于是工藤开始整理书柜。一开始,他尝试按照颜色对书本进行排序分类,却发现推理小说和科学杂志混在一起,类次和高度都是乱七八糟。

    碍眼。

    他又尝试按照小说类型进行分类。考虑到大多数都是些推理小说,进行分类似乎有些多余。不过,若要继续向下细分,门道与路数反而更多。福尔摩斯需要单独放一排,本格派又可归成一个大类,下面一排则是新进的社会派。按照叙述角度,以凶手视角展开叙事的和其他叙述性诡计的也可以放满一行……

    日光开始西斜时,工藤审视着自己的分类成果。

    完美的剧透。

    他自己或许是已经读过这些小说,不必担心被分类方式剧透。但是,快斗偶尔也会来他房间找书看。我们说过什么来着,聪明的头脑擅长分类。工藤相信凭那家伙的智商,恐怕扫一眼就会看出书的分类方式有了变化。作为推理小说狂热爱好者,工藤不允许对初心者有任何形式的剧透。

    他把《罗杰疑案》从书架上拿了下来。接着是《无尽长夜》。

    嗯,重新整理吧。

    家中的寂静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老师打来电话,问“黑羽同学的情况怎么样”。

    工藤看了看时间。放学已经快四十五分钟了,黑羽还没有到家。而按照老师的说法,黑羽快斗今天根本没去过学校。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时,工藤正将杂志一本本抽出来重新排序。他刻意背对着门厅,听到黑羽的脚步声停在沙发旁。

    “你今天搞什么鬼?”他继续把杂志放回到书架上,头也不回,“班主任说你一整天都没去上课。”

    黑羽歪了歪头,食指抵在唇上笑得狡黠。

    “秘密哦——”

    那游刃有余的态度,如同在最初的那个晚上,他向前递出了那枝玫瑰花。

    “明天你就知道了。”

    翌日晨间的走廊,工藤莫名其妙地,看着黑羽被此起彼伏的慰问声包围。

    “感冒好点了吗?”

    “要不要再休息一天?”

    他立刻明白,在他感冒休息的那一天,黑羽假扮成他去了学校。他作为“工藤新一”上了一整天的课,而在老师和同学看来,“黑羽快斗”因为感冒缺席了一天。

    然而,或许是错觉,空气之间有什么已然发生了改变。坐回自己的座位,工藤隐约能感受到,其他同学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尊敬。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黑羽在无意之间,在未与他事先沟通的情况下,擅自上演了一整天双子互换身份的戏码。

    想要扼腕叹息的心情不亚于错过了一场精彩的球赛。午休时间,工藤端着便当盒走到黑羽的桌旁,有些无奈地叹了气。

    “.…..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羽耸肩笑得人畜无害。

    “只是想让那群家伙见识一下,没有黑羽快斗在的时候,”他些微地降下眼睑,“平时的工藤新一可是很帅气的。”

    那一天黑羽在学校做了些什么,终究成了谜。工藤自然不可能开口去问,因为任何试图探究的询问,都会让那一天的完美的工藤新一成为谎言。当然,有些细节还是可以通过推理获得的。比如,那一天放学后一个小时,黑羽才回到家。而平时,工藤不会陪他在放学后一起去商店街——那家伙恐怕早就想这么做一次了。

    工藤从黑羽书包没拉好的拉链拽出便利店的发票。

    “下次,不要用我的脸吃便利店的可丽饼。”

    哦,这家伙之前嘴角沾奶油的样子蠢透了。

    不过,既然那家伙能够以我的身份上一整天的课而不被发现,这是否意味着,“他更了解真正的工藤新一”?

    更不爽了。

    那天晚上,工藤咬着笔帽,在笔记本上凌乱地划着线。作为反击,他开始认真思考一个命题:

    如果换做自己,能否同样完美地模仿黑羽快斗?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对黑羽的了解还停留在表面:知道他会把魔术道具藏在书包夹层的什么位置,知道他的喜欢和讨厌可能都源于某种创伤,知道他依然会偷偷跑去自己的书架借书......但这些碎片,远不足以拼凑出完整的黑羽快斗。

    不过,这次事件倒是让他领悟到观察的新角度——若要完美复刻一个人的行动,演绎其作为个人的日常,参透对方行为背后的思维逻辑和心理背景,是复制出其行为的前提。反之亦然。

    原来如此,这就是演绎法,本质是双向的镜像——越是了解,越能演绎;越是演绎,就越了解。

    (可笑的循环。)

    在那之后,工藤开始观察其他人。老师讲课时的习惯性手势,同学说谎时无意识摸耳朵的小动作……大多数人的行为逻辑,说出来的话语,都仿佛能总结出一定的公式,稍加推导就能得出答案。尽管如此,就算掌握了这一套逻辑,工藤发觉自己依然没法完全参透,自家弟弟在想些什么。正如他不认为,黑羽有必要为他维护所谓“兄长的尊严”,而刻意让自己在世界上消失一天。

    当他看向身边的人,他看到数值与公式;而当他看向快斗,他只看到一个问号。

    最终,工藤明白了一个事实:

    有些人像摊开的教科书般简单易懂,有些人却如同加密的魔术机关——你以为窥见了全部,实际上连锁扣的位置都摸不着。

    而黑羽快斗,显然是后者中,最令人火大的那个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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