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维持所谓“兄长的威严”的方式,某种程度上有些矫枉过正。
如果有一天,有人评价工藤新一“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弟控”,他一定会严正地摆出证据,据理力争,全力反对。
快斗可是连“哥哥”这个称呼都吝于启齿,新一最开始时也没有打算自诩兄长。(哦,他还是忘不了那心心念念的“双子戏法”)大家都下意识地为他冠上“兄长”的头衔,无非是因为他的生日比较靠前。
——他们甚至不是一起长大的。
没有分享有相同的童年,生活的起点与轨迹也截然不同。相较于彼此已经拥有的人生,他们共同度过的时间,仅是一只手就足以数清的短短的几年。因此,尽管这听起来已经是类似于诡辩了,工藤新一无法将黑羽快斗认知为弟弟。
基于这一前提,新一可以信心满满地表示,他对快斗绝对不是怀有占有欲。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占有他,快斗也并非能够为谁所占有的物品。
根本无需占有,经历了这几年的共同生活,快斗已经是无可争议的工藤家的一员。如呼吸般自然,哪怕闭上眼也能理所当然地知晓对方的存在,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新一享受这种距离,并感谢由命运给予的关系性。
若要问在同龄人当中,快斗现在关系最近的人是谁,新一认为自己是可以担当起这个名号的。
——因为现在的快斗身边,没有太多的“其他人”。
或许是由于转校生的身份,还是在一个不上不下的时机入学的,快斗并没有在班级里交上太多朋友。
(毕竟有过那么一个不算愉快的开局嘛)
事实上,若要问其他孩子对快斗的看法,他们会回答说,他的身边总是有作为兄长的新一在,感觉没办法接近。
确实,下意识地迎合外界的期待,新一扮演了兄长的角色,并发觉那确实会为他赢取目光与夸赞。正反馈恰如其分地推动了行为,他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角色,仅是因为看不到拒绝的必要。
然而,“兄弟”这一概念的成立,需要形成概念的双方。
尽管外界都是这样认定的,尽管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几年,新一始终不确定,快斗是否已经接受了这层关系。
新一扮演兄长,是为了迎合外界的期待;而快斗自始至终都是快斗,不是依附于谁而存在的符号。既然双方都没有将与彼此的关系认知为兄弟,那么无论工藤新一如何认知黑羽快斗并怀有期待,这份情感都不足以被定义为“弟控”。
——论证完毕。
嗯,完全就是诡辩呢。
升入中学之后,工藤家的兄弟成了学级名人。全新的学校与全新的集体,一切重新洗牌。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固有认知,转校生身份带来的难以接近的隔阂感也被清零。新鲜感,对于每个踏入新阶段的少年而言,都是一样的崭新无尘。
在入学之前,同级生就已对工藤家的兄弟有所耳闻。尽管他们的姓氏大相径庭,入学名册上两人登记的身份信息有着不同的生日,命名的逻辑更是如天与海般相左,仅是从镜像般的外貌,比起事实更乐意相信直觉的一年生们,依然暗地里称呼他们为“工藤家的双胞胎”。
这本是个调侃性质的戏称,类似于为了方便代称而随意乱取的绰号,不知为何,“双胞胎”中的哥哥对这个戏称很是受用。他从未就“他们并不是双胞胎”的事实做过任何澄清,在被半开玩笑地称呼为“双胞胎哥哥”时,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悦。
入学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同班同学们逐渐摸清了,与工藤家兄弟的正确相处方式。
关键点依然在于“称呼”方面。
有好事者发觉,但凡和黑羽快斗搭上话,总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视线。而这种被注视感,似乎和交谈的内容并无关联。请黑羽帮忙捡一下掉在对面的橡皮也好,与黑羽谈论上周连载的漫画也好,亦或是谈及“你们的姓氏为什么不一样”诸如此类的敏感话题,获得视线的概率似乎并没有什么显著差异。
据座位离黑羽最近的时田同学透露,最接近的位置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和黑羽关系不错,而且从未感受过什么威胁性质的视线。
于是,中学入学后的第一个月,工藤家兄弟的同班同学们终于总结出了视线的规律。
问题自然还是出在称呼上。
时田是黑羽的邻座,平时和黑羽的关系比较近,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大咧咧地称呼黑羽为“快斗”,没有什么特殊用意,只是因为后者的发音更上口。就他所言,既然都已经称呼兄长为“工藤”了,那么称呼弟弟为“快斗”,才更加对称押韵。
然而,正如称呼工藤新一为“工藤”是理所当然的,大多数同学都会习惯性地、符合常规地,称呼工藤家的弟弟为“黑羽”。
每当听到那几个音节,工藤都会像踩到雷区一样,显得不太高兴。他或许自以为掩饰得恰到好处,但那种周身散发的低沉气压和下意识转过的视线,但凡不是过于迟钝的人,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难道他情愿大家都亲昵地称呼黑羽为“快斗”,也不愿意听到那个姓氏吗。
对同班同学称呼后面的名字,这通常是小学生时期的做法。出于同级生之间的礼节和习惯,也出于某种恶趣味的试探,同学们还是继续称呼工藤家的弟弟为黑羽。
或许是因为工藤的反应太有趣,很多时候,一些爱看热闹的家伙甚至会故意在教室里大声喊出黑羽的名字。
“黑羽——老师叫你去职员室——”
“黑羽!放学后一起去商店街呗,不带你哥,就我们俩——!”
“黑!羽!关于上周刚更新的那本——啊认错了原来是工藤啊。”
诸如此类
因此,在学校时,工藤大多数时候都是焦躁带刺的状态。然而,只要事情与黑羽无关,他都表现得沉稳、冷静,非常靠谱。
嘛,他都保护欲强成那样了,也不是不能理解。
工藤新一,对自己的弟弟是过度保护的。这不是什么流言蜚语,也不是什么坊间传闻,而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比如文化祭时,各个班级都在忙碌地准备着自己的摊位和活动。黑羽自信地表示自己比较擅长制作道具,通过主动请缨被分配到了装饰组,负责布置班级的展览区域。工藤得知后,表面上说是要帮忙,实际上却几乎接管了所有的重物搬运和高处装饰的工作。
其余装饰组的同学都有些哭笑不得。
“你对黑羽也太过度保护了呗,工藤。”
当面喊出黑羽的姓氏,早先会被工藤定义为挑衅。可当相同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工藤似乎已经被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培养得有些脱敏了。
因此,他只是无所谓地转过视线,轻描淡写地给出光明正大的理由。
“要是伤到他的手,你们能负责吗?”
不知为何,工藤总是对黑羽双手的安危在意有加。虽然他有解释过,这是要保护黑羽作为魔术师的梦想,但在自家弟弟犹豫着是否要申请礼堂的使用权,为学园祭的节目增加一个魔术表演时,他却并没有怂恿他去申请。
开什么玩笑,那样只会让他更受欢迎的。
工藤总是在不经意间避开那些可能让黑羽成为焦点的选项。
而黑羽快斗,似是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他人目光的天赋。他并不抗拒他人的注视,反而能自如适应那种被关注的感觉。若他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简直易如反掌。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他却总是刻意隐藏自己,仿佛有所顾忌,从不喧宾夺主。
某种脱离了原有环境的客场感一直束缚着他。
升学前与工藤家兄弟一直同班,几可算是目睹了一切,毛利兰小姐成了很多人探听情报的来源。有同学问她,工藤是不是惯常都对黑羽如此过度保护,兰小姐则耸肩表示,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于是同学们对工藤家兄弟过往的好奇有增无减。
同班的时田虽然一直称呼黑羽为“快斗”,他却也是最先问出了“你们兄弟的姓氏为什么不一样”的几名好事者之一。
一次课间,时田向邻座的黑羽探过头,以他一如既往不看场合的无神经腔调,大咧咧地开了口。
“我说快斗啊,在那之后我查了查你的姓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被触及到最敏感的话题,工藤几乎是瞬时转过了视线。无法不想起快斗小学时转学第一天的光景,他下意识站起身,试图阻止话题的展开。
但时田继续说了下去。
“你老爸是个好厉害的魔术师啊!光是看录像都觉得叹为观止了!”
没能阻止时田的发言,工藤焦躁地闭了闭眼。他正想出声介入,但黑羽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很高兴。
“你也喜欢黑羽盗一?你很有品哎。”坦率地接受了这份褒奖,黑羽笑得毫无芥蒂,“他是我最崇拜的魔术师了!”
看吧,总是这样。他并不会拒绝谈论起那个人。
工藤新一其实一直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对“黑羽”这个姓氏感到焦躁。
每一次强调这个姓氏,每一次提及他的父亲,他都是在被迫着认知到,快斗或许与自己并无那般紧密的关联,以及他们未能共同度过的那九年。
工藤完全不羡慕,那些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同学,可以轻而易举地和黑羽谈起他的父亲。
你们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你们没看到过他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你们可以坦然接受看似无话不谈的健气的他,无非就是在坐享其成。
这让他更焦躁了。
黑羽快斗觉得自己完蛋了。
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被那个保护欲过强的哥哥玩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工藤新一开始介入到他的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不,这和升入中学并无直接关系,早在升学之前,他就已经是那番固执的控制狂了。
难道我偷偷从他书架拿走杂志那件事,竟让他那么生气吗……?
照顾到工藤的情绪,黑羽一直默默接受着他并不过分干涉的“控制”。然而,工藤或许是很擅长给予保护,但他不擅长照顾人。
在刚接来快斗的那两年里,为了平衡两个孩子的心理,优作和有希子极力在生活中给予他们同等的关照。但在他们升入中学之后,向来实行放养制度的工藤夫妇,对他们的约束开始愈发放松起来。
或者说,这才是工藤家的常态。
为了躲避上门催稿的编辑,小说家先生常常不在家,而总是作为共同行动单位的有希子,也时常随着他一同四处奔波。因此很多时候,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工藤新一的生存能力不差,但在日常中的琐碎细节上,他的生活能力却是堪比灾难。黑羽快斗认为,他需要尽快找到方式养活自己,顺便养活这个生活能力堪忧的哥哥。否则,若是由工藤操办包括三餐在内的一切,很难保证他会不会把厨房炸了,或是实验性质地搞出些生化武器。因此,家政课的时候,黑羽总是更愿意和兰姐分在一组。
——得要掌握一些饿不死的生活技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