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锦原本是想来照顾程令仪的，但田明心的到来，让她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装作无意地望向程令仪，希望能获得一些提示。

    几年的相处，令两人建立了一定的默契。

    程令仪看到了金锦眼中的“求助”，于是拉过田明心向客厅走去。

    “家姐，曦和冇同你一齐来咩？”（姐姐，曦和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今日佢同学仔搵佢玩，几个人宜家系屋企。”（今天她同学找她玩，几个人现在在家。）

    程令仪舒了一口气，“咳咳，我仲以为上次冇同佢去迪士尼，宜家仲嬲紧我。”（咳咳，我还以为上次没有和她一起去迪士尼，她还在生我的气。）

    田明心失笑，“如果你再不停加班，不多陪下佢，估计佢就真系会嬲你啦。”（如果你再不停加班，不多多陪她，估计她就真的要生你的气了。）

    “咁等我感冒好咗，我再去陪佢啦。”程令仪顿了顿，“要唔要你先翻去陪下佢？我惊我将感冒过咗俾你，到时候影响曦和，细路仔嘅抵抗力本身就差，咳咳。”（那等我感冒好了，我再去陪她啦。要不要你先回去陪陪她？我怕我将感冒传染给你，到时候影响曦和，小孩子的抵抗力本身就不足，咳咳。）

    田明心停下脚步，打量着程令仪的神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睇来，你有野瞒我。”（看来，你有东西瞒我。）

    她将程令仪拉入书房，双手抱胸。

    “你同果个金锦系咩野关系？”（你和那个金锦是什么关系？）

    如此的开门见山令程令仪有一丝慌乱。

    但她亦知道，谎言瞒不过商海浮沉十数载的姐姐。

    她扶额，轻叹一声，“佢系我前女友。”（她是我前女友。）

    “嗯？！”田明心虽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扬高了音量。

    面对自小相依为命的姐姐，程令仪不知如何解释，“家姐，我唔系有心瞒你，只系唔知点同你解释。”（姐姐，我不是有心瞒你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

    田明心以手指轻敲臂膀，沉吟了一会道：“咁你同潘展鸿又系咩回事？”（那你和潘展鸿又是怎么一回事？）

    程令仪微微皱眉，神色为难，不知该不该将潘展鸿的秘密说出。

    田明心看着她苍白的唇、微红的脸，心中一软，温声道：“家姐唔系责怪你，只系想知道真相。无论点都好，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但呢半年，我睇你好似唔系好开心，系唔系因为金锦？”（姐姐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想知道真相。无论怎样，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但这半年，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因为金锦？）

    面对一脸温柔、关爱的姐姐，程令仪忍不住红了眼眶。

    田明心看着唯一的妹妹这般模样，心微微地疼，忍不住将人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

    “令仪，虽然你宜家长大咗，但你永远都系我嘅妹妹，我只有你同曦和两个亲人了。所以，如果有咩事，你一定要同家姐讲，家姐永远都唔会责怪你。”（令仪，虽然你现在长大了，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我只有你和曦和两个亲人了。所以，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和姐姐讲，姐姐永远都不会责怪你。）

    程令仪将头枕在姐姐的肩上，眼泪浸湿田明心单薄的衬衫，一如小时候那般。

    田明心暗暗叹气，当年，她答应过妈咪要照顾好妹妹的，但如今那个金锦却惹得她的妹妹这般伤心。

    看来，她要找金锦算算账了。

    *****

    “61，60，39，38，37……”

    电梯急速下降，正如金锦此时的心情。

    当田明心要求自己送一送她时，金锦便知道这一趟并不轻松。

    但她无法拒绝，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光可照人的电梯内，她与田明心分列两侧，沉默无言。

    “你知道这栋大厦为什么没有40-59层吗？”田明心淡淡地问，似在闲聊家常。

    金锦从楼层显示屏幕移开目光，对着田明心摇头，“抱歉，这个我并不是很清楚。”

    “在港城，4与‘死’的读音相近，所以这里的人对4这个数字很避讳。”田明心犹如在科普常识，“而8与‘发’的读音相近，所以8很受欢迎。你们那边有没有这样的习俗文化？”

    金锦再次摇头，“我们那里不这样，数字就是数字而已。”

    “对啊，只是数字而已，但我们总会赋予它们各种含义，让它们的命运截然不同。”田明心感慨道。

    这一番话似有深意，金锦若有所思。

    “叮。”电梯抵达声拉回了金锦的神思。

    负二层到了，金锦跟着田明心出了电梯，走向一辆普鲁士蓝的阿斯顿·马丁。

    “金小姐，刚才令仪在，有些话不方便说，现在能不能耽误你一些时间？”

    金锦只得应好，顺着田明心的意思坐进车内。

    这辆跑车的隔音效果极好，一关车门，金锦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但相对应地，田明心的存在感便越发的强了。

    田明心没有开口，金锦忐忑不安地坐着。

    她不知道田明心为何单独找她谈话。

    她是发现什么了吗？

    金锦仿似等待审判，一颗心七上八下，放在腿上的双手互扣着。

    “审判长”终于开口了，“金小姐，你认识令仪多长时间了？”

    “我们认识超过3年了。”

    田明心轻笑了声，“原来你们认识这么久了啊。从小到大，她交的朋友，我都知道，但我却从来都没听令仪提起过你。”

    一瞬间，金锦心中似被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勉力维持笑容，“可能，可能是因为，我主要生活在内地吧。”

    “可能吧。”田明心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听令仪说，这是你初次来港城？”

    “是的。”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城市很漂亮，人也很好。”金锦拣了些好话，笼统地赞道。

    田明心对着她似笑非笑，“金小姐是喜欢港城这座城，还是喜欢这里的人？”

    金锦被吓了一跳，双目稍微睁大。

    她不知道田明心说的是不是话里有话，只得用力地扣着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都喜欢。”

    “是吗？”田明心语气淡淡，“我还以为金小姐会更喜欢这里的人。”

    金锦一时猜不透她什么意思，欲言又止。

    看到金锦紧绷的身体，田明心心中才散了一些郁气、怒气。

    虽然欺负一个小她10岁的女孩不是那么光彩，但谁叫她让自己的妹妹伤心呢。

    待出了心中的气，田明心终于愿意好好说话了。

    “金小姐，令仪是我唯一的妹妹。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怎么不同姓？”

    这是了解程令仪的机会，金锦不愿再错过，于是点头，“有点。”

    田明心悠悠开口，就这样爆出豪门往事。

    “我父亲是入赘到我母亲家的，我随母姓，令仪随父姓。小时候，我们一家四口过得也算开心。但在令仪12岁那年，我们的母亲去世了，肝癌。”

    透过语言，金锦似乎看到了12岁失去母亲的程令仪哀伤的模样。

    她不禁咬住了下唇，心中泛起更绵密的痛。

    田明心看到她悲伤的神情，心中动了一动。

    如若不是深爱，又何以会痛爱人之所痛、悲爱人之所悲。

    她看得出来，金锦对自己妹妹的爱，是那样的深重。

    但她们之间，仅仅有爱还是不够的。

    她们需要克服很多东西。

    而金锦太年轻了。

    田明心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母亲在去世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令仪，让她这一生都快快乐乐的。”

    “但这半年，我看得出来，令仪她并不开心。你知道原因吗，金小姐？”

    金锦垂下已然红了的眼，将唇咬出了血锈味。

    *****

    电梯在快速上升，但金锦的心却如坠深渊。

    田明心的话犹在耳边。

    “金小姐，令仪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好，我并不介意。我只是希望她喜欢的那个人，能带给她快乐，而不是痛苦。”

    “金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金小姐，你还年轻，还能遇见更好的人。”

    “金小姐，其实放手比执着更合适，不是吗？”

    金锦抓住电梯里的黄铜扶手，无力地蹲下。

    胃似翻江倒海，泪如倾盆大雨。

    她痛苦地想，如果不遇见程令仪就好了，如果不爱上程令仪就好了。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金锦真希望，那一晚，她们从来没有遇上。

    如果可以与曾经的自己对话，金锦只想说：金锦，不要爱上程令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