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可以早知道,程令仪一定不会选择这趟旅程。
在忙完上半年的艺术展出之后,她本来是想到斐济、新西兰度假的,但叶诗晴突发奇想要到云南旅游,并美其名曰考察云南的咖啡种植情况,看看有什么新品种。
而她作为叶诗晴的咖啡店的合伙人,就被叶诗晴硬给拉到云南了。
在飞机落地昆明时,叶诗晴更是一拍脑袋,提出自驾游的建议,甚至拒绝了早已定好的地陪,说希望可以自由自在地体会原汁原味的云南风情。
程令仪早习惯了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只得摇头跟上。
她们租了一辆吉普,沿着西双版纳、普洱、临沧、保山、大理的路线西行。
可惜的是,在这些传统的咖啡种植区,叶诗晴没有找到她理想中的咖啡豆。
于是,她们打算最后一站到丽州,看完玉龙雪山之后,直接从丽州飞深圳,然后从深圳过关回港城。
然而,一场暴雨,一场山洪,阻碍了她们原本的行程。
由于在路上堵了几个小时,天色已晚,且暴雨之下也不宜出行,她们便驶下高速,本想到附近的五星级酒店住上一晚,却被导航提醒道路不通,于是只得跟着导航前往一个最近的古镇。
古镇不算大,旅店不算多。
但是,无论是进店询问也好,还是电话咨询也好,这些旅店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她们。
这令叶诗晴很是气愤。从小被众星捧月的她,还没有过被小小旅店拒绝的遭遇。
所以,当别人拒绝的话一出,她便立马走人或者挂断电话。她可不愿弯腰求人。
后果就是,虽然几乎找完了整个古镇的旅店,她们还没有落脚地。
无奈地,她们只能寄希望于最后的观云居。
当车子抵达观云居门前,看着里面暖黄色的灯光,程令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再经车内的冷气一吹,令人极度的不舒适。
如果这间旅店再次拒绝她们,她们今晚只怕要“露宿街头”。
但多想无益,程令仪最后还是打起精神,撑起伞走向那栋古色古香的建筑。
门边,一个女孩正在迎接她们。
干干净净的脸,未见化妆品的修饰。
细细看去,眉似远山,目似秋水,黑发如瀑,气若青竹。
即使是见惯了美人的程令仪,也不由眼前一亮。
“两位是来住店的吗?”女孩温声询问,并做了一个请入内的手势。
程令仪将伞收起,但并未入内,只是微笑问道:“是的,请问这里可以办理港城人的入住吗?”
女孩先是好奇地看了她们两眼,转而神色为难,“抱歉,今天的客房已经满了。”
程令仪不由失望,而叶诗晴则暴躁地用粤语骂了起来。
面前的女孩似乎听不懂叶诗晴骂人的内容,一脸茫然。
清冷的容颜,茫然的神情,程令仪心中一时浮起了一个词,“反差萌”。
可能是因为这是最后一间旅店,也可能是因为第六感相信面前的女孩会心软,程令仪蹙起眉,低声道:“是这样的,到丽州的高速因为山洪被封了,我们想在这边住一晚,但其他酒店要不说它们住满了,要不说它们不具备办理港城人入住的资质。这里真的住不了吗?”
女孩果真犹豫起来,“这样吧,我帮你们问问老板,但不保证能成。”
程令仪暗中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女孩一边说着“不用谢”,一边接过她的伞套上伞套放好,然后引着她们到大堂上的沙发坐着。
可以看出女孩是个细心、温柔的人,她甚至还问她们要不要喝点东西,可惜叶诗晴那个急脾气的,直接拂了女孩的一片好心。
但当程令仪正想说两句转圜一下时,那女孩已经转身往楼上去了。
*****
程令仪与叶诗晴两人的到来,早引起了观云居大堂内其他人的注意。
社恐的只是看了两眼便做回自己的事情,而社牛的则起了话头。
“你们从哪来啊?这么大雨,路上好走吗?”
对于这种并无恶意的搭讪,多年的礼仪教育让程令仪不得不作出回应。
而叶诗晴,要不要回应主要看她的心情与搭讪者的美貌程度。
不巧的是,除了刚才接待她们的那个女孩,这里的人的相貌不足以引起她的兴趣。
于是,叶诗晴兴致缺缺地靠在沙发上,一切由程令仪主导。
“我们从大理来的。”
“巧了,我们也是从大理来的,大理那里太商业化了,还是这里好,还没有过度开发。”
程令仪只得笑笑,“是的。”
然而,搭讪者听不出她简短话语中的疏离。
“你们是广东人吗?”
“港城的。”
“我就说口音像那边的。你们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是的。”
“好像接待港城人的是要星级酒店吧?这里可以吗?”
“政策已经变了,你多久没上网了?”
“接不接,还得看杨老板她自己的意见,金锦刚才应该是上去问杨老板了,你们不用担心,杨老板人挺好的。”
……
在他们的一句又一句中,程令仪只是挺着肩膀直直地坐着,挂着礼貌的笑,时不时应两声、点个头算回应。
有时候,她真的挺羡慕叶诗晴的,随性而为,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正当她内心感慨时,楼梯响起了脚步声。
她抬眼望去,那穿着无领短袖白衬衫的女孩慢慢地从木质楼梯步下,黑发在她耳侧跳跃,靛蓝色的长裙一圈又一圈地荡开,犹如湖面上的涟漪。
程令仪无意地弯起唇,那是一个爱好艺术的人对美的欣赏。
女孩走到她们身边,温和地说:“老板一会就下来,还得麻烦你们稍等一下。”
程令仪微微仰头,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谢谢你,金小姐。”
那女孩似是羞怯,一瞬红了耳尖。
程令仪见此,笑意更浓了。
正当她想继续逗一逗眼前人,喷嚏突如其来。
女孩俯身,关切地问:“需要去卫生间吗?”
程令仪一喜,湿衣服贴在身上,如有蚁爬,她自然想换一些干净衣服,但转而一想,如果到时候并不能住下,还得再次出去吹风雨,还是不要来回麻烦了,而且她自认身体素质没那么差,于是摇了摇头,“谢谢,不用啦。”
女孩看起来有点担忧,“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程令仪微微向她侧头,自矜道:“我的身体素质还不错。”
奇怪的是,听完这话之后,那女孩的脸霎时通红。
程令仪不由疑惑,她的话有什么问题?
还没等她想出原因,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你们想今晚住店?”
原来是民宿的杨老板。
未等她回答,叶诗晴便出声了,并直言愿付四倍房租,但杨老板似乎不为所动。
程令仪见此,不想杨老板为难,于是询问她哪里可以接待港城人。
作为民宿老板,她在这方面的消息更为灵通,程令仪希望她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以免她们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而杨老板却说那女孩愿意将自己的房间让出给她们。
听到此,她向那女孩投去了讶异的目光。
将心比心,程令仪自问做不到对陌生人如此热心。
“床品我会重新弄的,而且,那个房间我没住几天。”女孩似是误解了她的沉默,开口解释道。
程令仪莞尔一笑,“那你睡哪里啊?”
女孩回道她今晚要在前台值班。
这个回答令程令仪心中的负疚感稍微减少了点。
与叶诗晴商议了一番后,她们决定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并愿意支付四倍房费。
这是她们所习以为常的处事方式——给予为自己提供服务的人对应的“小费”,这是一种彰显礼仪、维护体面的行为,同时暗含着一种“上位者”不自知的傲慢——以付费的方式与他人保持距离。
然而,杨老板拒绝了她们的“小费”。
程令仪只得希望能在明天离开之前,找到机会向那女孩聊表心意。
*****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程令仪想不到只不过是一场雨,自己便病倒在这个古镇。
感冒、发烧、头晕,令她整夜难眠。
早起时,她甚至被自己苍白的面色吓了一跳。
但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化妆了,只得选择戴上墨镜。
当看了医生,吸上氧后,程令仪的大脑才算真正启动。
她甚是感念金锦的帮助,便发消息让叶诗晴及时将医药费与昨晚的房费转给金锦,同时让金锦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用一直陪着她们。
但效果好像适得其反,金锦看似并无多大高兴。
生病之下,程令仪运转缓慢的大脑一时想不清症结所在,略有茫然地眨了眨眼。
甚至,作为一个“过客”的她不自知地忧心。
她惹人不开心了?
她要如何补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