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阳光落在她发间,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金色光泽。厚重卷曲的发丝垂落在她捧着的发黄书卷中,在影子中勾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

    像是身后湖泊的波动,又像是头顶云层的重叠起伏。

    西弗勒斯的视线落在树下的女孩身上,不自觉入了迷,忘记了要移开目光。

    发觉了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薇薇安抬起头,玻璃珠般的眼神中露出些许疑惑。

    “怎么了?”

    “没……没什么。”西弗勒斯慌忙撇过头,随即又发觉他的行为有些滑稽,于是又装作无事发生般将视线转了回来。

    “嗯。”薇薇安早已低下了头,未曾发觉他的紧张。

    男孩垂下眼眸,指尖却捻起了书册的边角,又因不想伤到书面,别扭的思绪同手指一起打了结,在页面上密集的字迹上打转,没有目的的忙碌。

    他又悄悄瞧了眼薇薇安,莫名有些焦躁。

    他总能在这片湖边遇见薇薇安,西弗勒斯想。

    有时是为了享受空闲时的独处时刻,有时是为了逃避艾琳无休止的抱怨与职责,可更多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像是中了魔咒。

    无论他何时来到这里,薇薇安总会突然出现,扬起那抹无害的笑容捧着书卷向他靠近,叽叽喳喳像极了树梢鸣叫的小鸟。

    可更多时候,初时的噪杂落下,她又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仿佛忘却了周身的所有事物,一颗心扑进了书籍,与片刻前的吵闹截然不同。

    安静得让人心慌。

    正如此刻,正像此时。

    这位奇怪的贵族小姐无端闯入他的生活,经常念叨着那些与他们无关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却对眼前的一切闭口不谈,西弗勒斯甚至不知道她的来历。

    她来自哪个未曾听说过的城市,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科克沃斯,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又会在何时一声不响地离开……

    宁静的氛围被打破,西弗勒斯踌躇着抛出手中沉重的碎石块,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你……你在看什么?”

    薇薇安抬起头,对上西弗勒斯带着掩饰般闪躲的目光,她像是早有准备般迅速起身,未来得及拍落裙摆上的杂草便挤到了西弗勒斯身侧,两道身影似乎蜷缩在树下,似乎要融成一团。

    西弗勒斯被她的动作惊到,不动声色地挪动几步,与薇薇安拉开了距离,只是捧着书封的手指悄悄收起,不知道该落在何方。

    “你看。”薇薇安像是没有发觉他的窘迫,仔细掀动着那一章章泛黄的书页,纸张的空白处写满了注解补充,解释着图片中各式各样的裙样插图和那些西弗勒斯看不懂的专业术语。

    “这是我母亲送我的。”薇薇安看着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从中看到了那个温柔安静的女人。

    “她喜欢做这些东西,她总是说,若是没有嫁给我父亲,她现在一定是个出色的裁缝。”

    她的话让西弗勒斯想起了艾琳——他的母亲。

    “你应该庆幸。”西弗勒斯说道:“至少她意识到了她失去了什么,我的母亲不曾这样想过。更多时候,她会抱怨她如今的生活,埋怨我父亲的暴躁,怀念她口中曾经美好的过往,继续等着他回家。”

    “这很愚蠢……”他低喃着,声音像蚊子振翅般模糊,薇薇安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也这么想,这真的很愚蠢。”薇薇安合起书,视线在珍妮斯肆意潇洒的签名上停顿,说道:“大人们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总是一错再错。她放弃了特里劳妮的身份,放弃了年轻时的梦想,执意嫁给霍里,现在又放弃了我,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嗯。”西弗勒斯下意识回应着她,不自觉地点点头。

    她的语气过于平淡,就像是在诉说今日温和的风与灿烂的阳光,以至于西弗勒斯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时,薇薇安已经收拾好了思绪,就要起身,如以往告别时整理起衣摆沾上的枯枝。

    刺眼的阳光仍洒落在干草地上,而她向来不会在这时离开,意识到了这一点,西弗勒斯猛然合上书,厚重的书籍发出 “啪” 的一声。

    “你要走了吗?”西弗勒斯盯着她,怕她误解,又解释道:“我是说……你要离开科克沃斯了吗?”

    她在科克沃斯待了这么久,是时候要离开了吧……

    西弗勒斯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要离开罢了,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目光却从薇薇安灰蓝的眼眸中移不开,身体像是僵硬成了石块,一动不能动。

    他早该清楚,科克沃斯的寒冬没有阳光……

    就算有,也会因忍受不下那肮脏的街道与浓黑的河流而离开……

    于是新的太阳顶上,又离开,周而复始,直到阳光失去热意,再也不能温暖任何一片砖石。

    薇薇安扬起一抹苦笑,眼底却闪烁着无人发觉的彩光。“我不会离开科克沃斯。”

    她指着远处隐藏在林中的古堡,声音低落几分,细听下还有着说不出的嘲讽。“我被霍斯莫戈驱逐,那里现在是我的家。我会在这里住很长时间,或者是一辈子,谁知道呢。”

    驱逐……

    这是西弗勒斯从未听说过的词语,可他似乎明白了薇薇安的意思。

    “他们为什么要驱逐你?”他实在想不明白。

    西弗勒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清楚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放逐在蜘蛛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哪怕对方是个小女巫。

    在他心中,这是一件与托比亚喝完酒后愤怒的低吼同样恐怖的事情。

    “不知道。”薇薇安摇摇头,开玩笑般说着,“或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至少在没有听到珍妮斯默许霍里对她定下的“处罚”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薇薇安沉默下来,一时间忘记了她的伪装,忘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西弗勒斯望着她,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自身同样的迷茫,他犹豫了会,用笨拙的语言第一次尝试着安慰其他人。

    “你做得很好,至少你现在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城堡,不像蜘蛛巷那些疯狗,经常为了一块面包屑撕咬成一团。”

    察觉到薇薇安看向他的目光,生怕她会厌恶他的形容,西弗勒斯低下头,补充道:“我是说,我就没有离开的勇气,若是我离开了蜘蛛巷,可能会被饿死。”

    “噗嗤……”薇薇安被他的比喻取笑到,她不再隐忍笑意,好笑地蹲下身,齐视着西弗勒斯的眼睛,看着西弗勒斯苍白的皮肤像是熟透了般发红,躲避开她的视线才作罢。

    西弗勒斯还是第一次觉得冬日的单衣还不够透气,似乎有些闷热。

    “听你这么说,我确实感受到了安慰,谢谢。”

    西弗勒斯远离着她的呼吸,直到后背完全与树身贴合,又向旁边挪动了些身位才停下,就在薇薇安以为他会保持沉默时突然开口。

    “其实,就算你像梅林那样完美,他们也不会知足,只会喋喋不休地指责。你要学会忘记那些不好的责骂,这样会好一些。”

    虽然这话他也做不到。

    尽管她在笑,西弗勒斯却看透了她的在意,不然她不会留着那本书。哪怕她将那本书翻得陈旧,却还是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每张纸页,生怕那些纸张生出一丝折痕。

    他每次见她,她都在翻着那本书,一遍又一遍……

    薇薇安没有否认他言语中的猜测,只是收起笑容,平淡地叙述着。

    “我父亲是个很强势的人,珍妮斯总是学不会反抗,总是要忍受他的冷落和命令,但他很看重我的能力,若是有我在,她的待遇会好受很多。我曾经想过要带她离开,可是她又有了新的孩子,霍里又装得十分贴心温柔,把她又骗住了。”

    自那以后,霍斯莫戈最器重的接班人迎来的便是漫长的孤独,薇薇安又回想起了那一幕幕与她无关的温暖,心如寒冰般冰凉,不自觉散发出一种低沉的气息。

    “埃琳娜与唐德出生后,她的时间被哭闹的孩子挤占,我好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布里斯是我的哥哥,他和霍里一模一样,是个自大的蠢货,他认为是我抢了他的一切,所以总是喜欢做些恶作剧捉弄我,你若是见过他,一定会和我一样讨厌他。”薇薇安说道:“我不喜欢那个家,虽然他们没有打骂过我,可我在那里总是喘不过气来。不过我会学着你说的那样,把那些记忆都忘掉。”

    尽管那是个艰难又漫长的工程。

    “你呢?”薇薇安问道,“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种相同的气息,不是吗?”

    她在西弗勒斯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孤寂,薇薇安不会看错,这种相同的气息吸引着她靠近西弗勒斯,想要看透他的阴沉,强行与他的世界产生交集,像根细丝般缠住他,拉着他分享她的孤独。

    最好是要可怜她的遭遇,相信她半真半假的伪装,彻底放松警惕,与她一同沉沦泥沼深潭。

    若是熟悉她的芙丽丝看到薇薇安此刻的神情,便要叹着气,提高十分警惕,生怕被她骗到一无所有,再严厉地警告西弗勒斯,告知他薇薇安小姐不同于常人的“爱好”。

    西弗勒斯用书遮住手腕处露出的淤痕,那些痕迹已不太明显,却在干皱的皮肤上十分突兀。他的动作没有逃过薇薇安的眼睛,西弗勒斯解释着,“我母亲是个女巫,父亲是个麻瓜,他们像普通人那样坠入爱河、组建家庭,直到托比亚——我父亲失去了工作,他开始酗酒,脾气也变得暴躁。”

    “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个烂大街的故事。”西弗勒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他怕眼前的人会对他露出同情或怜悯的目光,而他讨厌那种眼神。

    可西弗勒斯不知道,薇薇安早已在其他人口中听说了他的一切,那些污言秽语在蜘蛛巷中随处可见,丝毫没有隐秘可言。无聊的麻瓜们将每个窗口的辛秘抖落,其中自然包括了蜘蛛尾巷那家时不时传出的辱骂与巨响。

    她作出诚恳的样子,端坐在西弗勒斯面前,向西弗勒斯伸出手,似乎在渴望着他的回应,西弗勒斯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有过几个朋友,不过她们都是因为我的家族才与我交好,现在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能和我做朋友吗?”

    “朋友?”西弗勒斯睁大了眼睛,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

    他没有交过朋友,这种新奇的关系对他来说无比陌生,西弗勒斯还在犹豫,薇薇安却抓住了他藏起的手腕,自然地握了上去,淑女行礼般在他指背落下了一闪而逝的轻吻。

    “我不想在孤身一人了。”薇薇安放开他的手,笑道:“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我给了你十秒的反应时间,你已经默许了。”

    其实吻手礼常见于男性对女性展示尊重,也没有蕴含着什么特殊的承诺,薇薇安只是喜欢看西弗勒斯一成不变的神情染上惊慌,像只受了惊的鸟般可爱。

    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换上了鲜活的表情,薇薇安很是满意。

    “你……我……”西弗勒斯的舌头似乎打了结,憋得脸色通红,仍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薇薇安却是得逞般笑了起来,起身整理起了裙摆,就要离开。

    “好了西弗勒斯,我亲爱的朋友,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见?”

    又来了,西弗勒斯无奈地想着,她每次都要这样问,他磕磕绊绊地反驳着。

    “我没有同意……和你做朋友。”说完,男孩又犹豫了番,随即也起身收起了书,装作忙碌的样子,薇薇安不置可否,似是早已看穿了他的口是心非。

    只是她伪装了大半月,不想在此时毁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进展,便也不再多说,开始道别。

    “那就……”

    “明天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薇薇安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他会回答她的问题,笑容带上了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真情实意。

    怎么办,她突然就不想说再见了。

    “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抬起头,被她璀璨的笑容晃到,急忙移开了视线。

    “今天还早,你想到我家转转吗?”

    西弗勒斯看了眼远处的古堡,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不想。”

    “为什么?”薇薇安没有气馁,反而打起了一问到底的精神。

    “没有为什么。”

    “好吧,不过,亲爱的西弗勒斯,我们明天不能见面。”薇薇安不再追问,反而可惜地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回答我,明天我要去对角巷,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薇薇安愿意对梅林发誓,她真的没有戏耍西弗勒斯,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聪明的小意外罢了。

    可惜西弗勒斯不这样想,他瞪了眼薇薇安,仿佛在暗中冷哼了声,步履生风地走向蜘蛛巷,又恢复到了不久前不近人情的模样。

    “西弗勒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薇薇安追了几步,发现她追不上那道“风”,停了下来。

    “西弗勒斯,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

    少年的回应带上了满满地不悦,伴着那道黑影消失在了杂草丛中。

    薇薇安叹了声气,来不及思索今日到底算是更进一步还是倒退一百步,树梢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道白影冲出树梢,似箭般冲向她的肩头,稳稳落在她臂间,咕咕地叫着。

    “特里斯。”薇薇安摸着雪鸮雪白的羽翅,取下特里斯衔着的信封,视线在信封的署名上停顿,也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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