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影在同一家店里购买了一模一样的早餐套餐，坐在窗前悠闲地啃着面包，隔着玻璃能够看到正在通勤的熙熙攘攘的人群。

    昨天晚上依旧没有睡着，但时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一边思考着从医院偷些麻醉剂，应付掉接下来的几天。一边思考着，时影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

    风弦的家在小镇的另一端。

    时影依照着地图寻找着风弦家的位置，赫然发现大名鼎鼎的安眠药业就在风弦家附近，几个偌大的“安眠药业”字样正在夜幕下闪着莹莹微光，丝毫看不出小镇电力紧缺的现状。

    风弦家就在安眠药业附近。家境优渥、且居住地点距离安眠药业实在太近，时影下意识猜测风弦的丈夫正在为安眠药业工作，兴许位高权重。

    敲门时，屋子里闹哄哄的，全是孩子的叫唤，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时影站在门外等待了片刻，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疲惫的面孔，窄小的一张脸上有一双巨大的眼睛，黑漆漆地看着她。

    尽管看上去来者不善，但她比想象中亲切一些。

    “你就是医生吧，请进。”她招呼时影进来，又给她拿了拖鞋，身上还系着围裙。“家里有点乱，您多担待。”

    话虽如此，但时影来看，这间小洋房整洁得不像有人居住，所有物品都规规整整地存放在架子上，地砖几乎是镜面，能反射出人的倒影。

    唯一碍眼的就是地上的孩子。

    时影有些吃惊，看着脚下趴着的小孩，惊疑问道，“这都是你的孩子吗？”

    “哦，是的。”风弦解开围裙，又重新梳了一下头发。“这对双胞胎今年25个月，最小的儿子才10个月。”她从旁边拿起奶瓶，又喂起了婴儿，一边嘟嘟囔囔着什么，哄着孩子赶快喝奶。

    双胞胎扎着一模一样的羊角辫，盯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时影也同样看过去，只见她捧着个婴儿模型，正在轻声细语地安慰与抚摸，就像是真的认为这是自己的孩子。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时影仍旧感觉到毛骨悚然。

    “额……风弦女士，我想询问你一些基本情况。”时影等待许久，还是打破了僵局，“您的丈夫是在附近工作吗？”

    风弦抬起头，瘦削凹陷的面孔上露出些许犹豫，“不是的，他是个律师。”

    “嗯，我明白了。”时影点头，目光落在柜子里一大罐白色药片上。

    根据昨天二号给她看的照片，时影可以断定这么多药品全都是安眠药业生产的“白雪药丸”。药丸通体是雪白的，颗粒上刻着明显的雪花图案，光是药片本身就像是艺术品，尤为吸引眼球。

    玻璃罐子里满满当当全都是药丸，未免多得过分了。

    “你在看那个啊……”风弦扭头望过去，一边站起身，把手里的虚假婴儿放在摇篮里，“这是我丈夫的客户送给他的，但是我丈夫从来都不允许我吃，他每天都会清点一遍药丸的数量。”

    “你也就乖乖听他的？”

    “嗯。”风弦扁起嘴笑了笑，笑容看得出相当尴尬与僵硬。“不能不听，不听会挨打。”她平静地说着，一边撩起衣角，露出青紫一片的腰腹。

    时影愣了愣，把她的衣角放下。

    “我要去给孩子做辅食了，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她说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丈夫的书房有稳定的供电，你可以在那边呆一段时间。”

    风弦的面孔上露出诡异的慈爱，“等到孩子们都睡了，我就来找你。”

    面对这样的病人，时影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导”她。时影相当确定，风弦的精神疾病一定有外界的介入，譬如那个脾气暴烈的丈夫，坚决不允许妻子触碰白雪药丸。

    顺着楼梯一路走到书房，里头暖融融的，足量的供暖与供电让时影有一丝难得的快活，仿佛回到了报社。书房的墙壁上挂着全家人的照片，男主人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营造一种爱妻子、爱家庭的氛围。

    凑过去仔细一看，相片里竟然有五个孩子，清一色全是女孩！

    瞬间意识到风弦的执念之后，时影只觉得一阵悲哀。

    相片上的五个孩子都在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头，越是天真无邪就越让时影唏嘘。她扭头往别处张望，目光掠过墙壁上一张张从业荣誉证书，落在角落的毕业照上。

    如风弦所说，她的丈夫的确是律师，毕业照中的“法学院”三个字分外明显。

    站在他旁边的，是年轻的风弦，穿着同样松松垮垮的学士服，腼腆地看着镜头，整个人窝在丈夫的臂弯里，手里还拿着学士帽。

    他们是同学吗？

    风弦也是法学院的吗？

    时影暗自感慨，同样是一起毕业的同学，一个事业蒸蒸日上，另一个则长久地呆在家里，照顾无数的孩子、逐渐发了疯。

    书房里同样被风弦收拾得很整齐，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够暴露家庭情况的了。时影也并不觉得遗憾，反而坐下来，拿起笔筒里的钢笔，正准备在笔记本上书写。

    “A M”两个大写英文字母，刻在钢笔的末端。

    安眠？

    时影的大脑忽然清醒了。

    或许律师事务所只是伪装。这家的男主人实际上被安眠药业雇佣，这才拥有他们生产的、取之不尽的白雪药丸，同时也能无意间使用着药品公司的钢笔，

    ——风弦没注意过吗？

    时影产生些许怀疑，便悄悄在书房里翻找起来。

    抽屉里放着不少文件，看样子都是些法律条款，时影自作主张地略过。

    不过，抽屉里垫了块小桌布。

    她悄悄掀起桌布一角，果然发现了不少东西：两人的证件照，几张浅黄色的饭票，以及一张属于“安眠药业”的工作卡。

    果然！

    时影立刻把工作牌取出来，悄悄藏在自己口袋里，又把抽屉里的一切物归原位。

    一种念头暗自在她心里生了根。

    或许她会去一趟安眠药业，这章工作牌就是她的保护。

    风弦客气地邀请时影吃了饭。

    她制作的是香煎小牛肉，肉质鲜美带有奶香，着实让时影垂涎欲滴。坐在餐桌边，她也就顺道聊着琐事，“你跟你的丈夫是怎么认识的？青梅竹马？”

    “不是的。”风弦的情绪看上去镇定了些，“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又是同乡，就顺理成章地走得近了，最终结婚。他是法学院的，我是化学系的，其实我们性格差的挺多的。”

    聊到丈夫与过去的校园恋爱经历，风弦脸上的笑容透着甜蜜。

    “还挺幸福的，是吗？”

    “嗯。”风弦笑了笑，没再回应。

    “我给你开了些药，等你有空的时候来医院取吧，或者等我休假的时候送过来。”时影用面包把餐盘中的汤汁蘸干净，惬意地叹了口气，“不过您的问题并不严重，主要还是得静养，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好一些。”

    “好，谢谢医生了。”

    风弦眯起眼睛笑，鱼尾纹里透着年轻时灿烂的模样。

    ****

    从风弦家离开时间已经不早，时影原本想回一趟医院的计划只能作罢。

    她穿过整个小镇回家，逐渐远离了安眠药业亮堂堂的霓虹灯以及身后高耸的大烟囱。时影甚至在想，这些浓重的雾气，会不会是烟囱里排放出来的医疗废气，但这个困惑无法得到解答。

    回到家时，除了进了急诊的游泳教练之外，其他人都在。

    “你回来了啊。”二号看到时影，隐约松了口气，“今天工作挺久的。”

    “是的。”时影揉了揉太阳穴，又打了个呵欠，精力已经几乎耗尽。

    “好久没见了，我还挺想你的。”四号亢奋地走出来，满脸红光，外表看着就与剩下两人截然不同。时影和二号对视一眼，静悄悄等着她自行发话。

    “你吃饭了没？”四号兴致高昂地问，“我有炖汤，分你一碗吧！”

    她不说，时影还没有注意到，厨房正在“咕嘟咕嘟”发出响声，食物的蒸汽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是一股肉食的香气。

    “我吃过了，刚吃完，应该吃不下了。”时影礼貌地拒绝了她的邀请。

    小镇地图上都没有画出来“菜市场”，她们这几个异乡人又没有钱，谁知道四号是怎么搞到肉的。时影怀疑食品并不安全，说什么都不愿意把这顿古怪的炖汤放进嘴里。

    ——上一次试炼，她就因为没有触犯饮食禁忌，才成为最容易存活的人。

    “啊，好吧。你们都不愿意吃，我好难过哦。”四号沮丧地耷拉着眉毛，嘴里冒出这一串话。

    时影并不擅长和这样的人交往，甚至可以说相当畏惧。因此，在她感受到不舒适的下一瞬间，时影就立刻站起身，寻找了个理由立刻逃回房间。

    她注意到二号跟在自己身后。

    正拧开钥匙，门还才露出个小缝，二号就抢先一步钻进房间，避开四号的视线，示意时影不要发出声音。

    她有话对自己说。时影想。

    如此，她便佯装成无事发生，慢吞吞地把门关起来，又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如她所料，即便二号行动如此迅速，四号多少也察觉出些异样，脚步轻缓地走到过道里，停在时影房间门口。

    时影几乎能感觉到，她正在与四号隔门紧贴。

    “怎么回事？”二号对她做口型。

    时影只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继续观察房门外的动静。

    也许是怀疑自己的眼睛，也许是放弃了偷听的打算，也许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几分钟之后脚步声重新出现，逐渐远离了房间。

    四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