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影整理好衣服,镇定地从自己办公室走出去。
几个魁梧的黑衣人站在白博士门口,目不斜倚,只尽心尽力当着保安。等碰上时影好奇的视线,几人并排放在门口,遮得严严实实:虽然没有直接表明,但足以证明他们的态度。
看来白博士的确惹到了人。
时影提着公文包,手心沁满了汗,只当作对白博士毫不了解,径直下了楼。
刚走到一楼,就更好撞见急诊医生们推着病床,脚步匆匆地狂奔,在大厅里横冲直撞。她急匆匆避让,目光刚好扫过生命垂危的病人。
——看样子是三号?!
时影惊疑不定,眼见着她被推进手术室,随手拦住护士询问情况。
“我是她的同伴,也是这里的医生。”时影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她是什么情况?”
虽然有些狐疑,但扫了一眼时影的证件之后,护士还是回答了。“是我们刚收的病人,从游泳馆来的,据说是溺水了。”
溺水?
但她分明是游泳教练?!
时影的目光顺着病床的轨迹看过去,只能看见红通通的灯光,像是无止境的警报。
****
回到家时天蒙蒙亮。
在日升月落失效之后,完全无法依靠自然规律判断时间,也就没有办法正常生活。时影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墙壁上的时钟,陷入一种如梦似幻的幻象中。她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浑浑噩噩仿佛处于高热之中。
时影坐起身,却发现窗外又起了浓雾。
此时正是白天,猜测雾气大约不会像夜晚一样危险,时影干脆披着巫师袍,试图逃离因索尼娅小镇。
空气是冰冷且湿润的,像是吸入了一条细长的蛇,在肺泡里扭动着挣扎着。时影忍不住咳嗽了几下,又逐渐吸入了更多的冷气,强烈的气体呛进喉咙里,让她有种作呕的冲动。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雾气却像是无穷无尽地从地下蔓延出来,脚下微微有些发热,头顶却是冰凉的。
小镇似乎触摸不到边界。
眯着眼睛看向雾气外面,只觉得世界都是漆黑的。时影正试探着往外走,脚下忽然一颤,仿佛绊到了某个盘绕的根系。她看了眼脚下,只看到一只沾满污泥的枯槁般的手,扭曲地往上伸着。
她腿一软,急急地往后退。
那只手竟然捕捉到了她的踪迹,指尖忽然长出脓包,迅速鼓胀起来。
时影撤得飞快,一边回头看着那只魔手,脓包已经撑到了皮肤的极限,通过半透明的皮肤能看出里面隐隐约约的黑黄色圆球,挣扎着想要跳出来。
而后,“吧嗒”一声,脓包随即裂开,一粒粒眼睛噼里啪啦掉在地上,顺着斜坡一路滚到时影脚边。
满地都是眼珠,眼白是浑浊的黄色,时影站在眼珠中央,完全没有办法动弹,只能看着它们在脚边跳跃。
眼珠正在攀爬时,时影的恐惧也刚巧上升到极点。
她浑身颤栗,随后“砰”一下掉落。
****
是个梦?
怎么会这么真实?
时影艰难地爬起身,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看了眼时钟,也只过了一个多小时而已,疲惫程度却像是熬了个通宵。
——这一觉实在不划算。
她心想着,一边收拾着被子,试图让热烘烘的被窝降温。
手触摸到床铺的一瞬间,时影忽然愣住:被窝里并不是热乎乎的,反倒冰冷又潮湿。尤其是枕头附近,几乎完全湿透,有些黏腻感,像是触摸到一团冰冷的蜗牛粘液。
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惧瞬间席卷了时影的身体。
她意识到,那或许并不是个梦!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真的穿着巫师袍走出这间房,湿漉漉走在小镇里,最终又鬼魅般地走回了小屋。
但她从来不会梦游。
——再使劲想想!
时影逼迫着自己越想越深,却最终陷入一种无法阻止的空洞噩梦里,完全看不到思维的边界,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像是被某种巨兽吞噬。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头脑像这样背叛着自己,如同无法掌控的摆设。
“你醒了吗?”二号敲了敲门,站在门口问。
时影打开房门。
二号的手仍旧选在半空中,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开了门。
“昨晚没看到你,我还挺担心的,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向客厅,一边递给时影一杯热茶。“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等等——”时影截断她的话,“昨天晚上你没看到我?”
“嗯?”二号扭头看她。“是啊,你一直没回来。”
“我很早就回来了,一直呆在屋子里。”时影皱眉看着她,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否还处于梦境,眼前人是否真的是活人。
事情逐渐走向一个诡异的地方,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见眼里的震惊,但都没办法总结出答案。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既然想不出来,二号干脆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记得你是……医生?”
“今天早晨做了场失败的手术,患者死了,主刀医生也死了,院长给我们其他人放了假。”时影揉了揉太阳穴,想到工作就有些头疼。“主刀医生看样子是仇杀,因此其余的所有人都在被怀疑,只剩下我了。因此我需要独自完成一场开颅手术。”
“你在现实中,是医生吗?”
时影摇摇头。
二号抱歉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叹了口气。“我是警探,今天去游泳馆出外勤了,但是没能看到三号。不过也托这个福,我能早早回来休息。”
游泳馆?
时影好奇起来。“发生什么了?”
“一桩杀人案,死者被溺死在消毒池里。”她叹了口气,显然不愿意过多谈及此事。“算了,想想就有些反胃。现在要去吃饭吗?”
“不等其他人了?”
“不等了,我很饿。”二号说着,从口袋里翻找出饭票,“昨天晚上你应该也失眠了吧?早上是不是也买了杯浓咖啡?”
时影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拖得长长的。
“说起游泳馆,我手术结束之后倒是在急诊看到三号了。”时影看了眼同伴,又添了一句,“就是那个游泳教练。”
“原来她在医院啊,难怪我没见到。”二号恍然大悟,脸上看不出担忧,“她怎么了吗?”
“溺水,被送去急诊了。”
二号似乎想到了什么。“今天出去的时候,我听同事抱怨过,怎么又是游泳馆。”
“早上也有人去过吗?”
“嗯。”二号回想了一下,“但早上的案子似乎只是意外,和我处理的消毒池溺亡案并不一致。”她从包里掏出黑色皮面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笔,又收了回去。
“三号不会游泳?”时影问。
“会。”二号耸耸肩,同样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荒谬,“但是据工作人员说,三号是在施救的过程中,在泳池里睡着了。”
睡着?
绕来绕去,总是绕不开枯竭的睡眠以及痛苦的神经。
时影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三号的状况,“所以,你搞清楚这个小镇的秘密了吗?”
二号环顾四周,压低嗓子。“因索尼娅小镇,听上去是个挺奇怪的名称,但我刚刚想起来,因索尼娅就是英文里Insomnia的音译,直接翻译过来就是失眠症的意思。”
失眠小镇?
时影并不觉得意外,“所以,这个小镇全都是失眠的人。刚好,我这里得到的全部信息都有关于安眠药业,以及他们生产的白雪药丸。因为所有人都失眠,因此安眠药业才能如此壮大。”
“白雪药丸——”二号呢喃着,忽然拿出一沓照片,“溺亡者的遗物里似乎有这个东西,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
她一张一张翻看着,时影趁着间隙啃着自己的汉堡,一边注意观察外面的天色。这会儿正有种迷醉的宝蓝色,世界就像是沉溺在鸡尾酒里,浅红色的落日就像是随意滴进去的红色糖浆,让她逐渐有些痴迷。
“啊,找到了。”
她总算是翻找出来。
溺水者的日记本内页,夹着“白雪药丸”的包装盒,其中有一天他这么写道:
【我很累了,每天都没办法睡着,只觉得自己像是即将坏掉的零件。
我从X哪里买了白雪药丸的仿制品,只需要花费十分之一的正品价格。X跟我说,只要我愿意做他的下线,就有源源不断的白雪药丸供应。
我得花时间考虑考虑。】
“这篇日记是昨天写的,我们没有办法顺藤摸瓜查出X的身份,同样也没办法得知溺亡者考虑的结果。”二号说着,又把照片收了回去,“但是,我在他的遗物里没有找到任何白雪药丸的踪影。”
“被偷窃了吗?”
“我不清楚。”
“这么说起来,我们今天同时遇到了杀人案,并且多多少少都和安眠药业有关系。”时影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几下,随后又提出一个疑问。“你说我们的身份,是不是和逃离小镇多少有些关联?”
“如果有,那我们的职业究竟是怎么分配的呢?”
时影絮絮叨叨地盘算,试图用“出题人思路”去解答试炼的问题,却被二号打断。
“你考虑这么多也没用,我也是女巫塔的老手了,起码我的经验可以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预先规划都是没有用的。你永远没办法预测,这也就是女巫塔的魅力所在。”
“所以,你并不害怕自己会永久离开这里吗?”
“有一点吧。”二号笑了笑,一丝肆意挂在嘴角,“但是,倘若我非得离开不可,那这一段旅途也足够我怀念了,不是吗?”
时影没有这种心态。
等到二人回去,却发现小屋仍旧只有她们两人。三号大概留在医院,四号则完全没有踪迹。
“明天你要上班吗?”二号进屋前问她。
“需要的,但明天需要去拜访一个病人,因此时间比较宽裕。”
“但愿我们明天还能见面。”二号朝她笑了笑,那张面孔里总是带着愁郁——她没有自己声称的那么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