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深黑色的眼珠盯着时影时,她立刻就感受到一种无可比拟的恐怖。
一种冰冷如同雾气一般的恐惧从心脏开始蔓延,逐渐让她的躯体也僵硬下来。因为呼吸过分急促,时影意识到自己的手指瞬间变得麻木,仿佛完全不受控制。
放松下来。
她做着心理暗示,一边伸出手术刀,瞄准那颗眼珠。
滑腻腻的,圆滚滚的,在手下还会不断滑动。当吸血纱布触碰到圆球的一瞬间,巴掌大的布条瞬间被眼珠吞噬进去,丝毫没给时影反应的机会。
众人皆是一愣。
“我没看错吧?”时影抬起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护士们。“你们之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吗?”
所有人都摇头。
也就是说,大脑异物的变异是最近才开始的?
时影皱眉:既然它能够吞噬纱布,是否意味着同样可以吞噬金属?
“时医生,您必须得做出决定了——”男护士在一边低声提醒。“患者的情况不太好。”
是的,即便是用肉眼,也可以判断出来此刻患者的生命正在一寸一寸流逝。时影咬咬牙,只能赌一把:她觉得才觉醒吞噬能力的异物并不会这么快吞噬金属。
换了把尖锐的手术刀,她的手悬停在头颅上方,小心翼翼地剔除掉多余的人体组织,把眼珠钳制住,牢牢地揪了出来。
护士立刻拿来托盘。
眼珠似乎自己拥有意识,瞬间蹦跳下去,似乎下一秒就能够滚出去。
“玻璃瓶扣住!”时影还在做术后缝合,却不得不分出心思管理护士们。
“抓住了!”
闹哄哄的手术室终于传来了唯一一个好消息。
时影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把人造颅骨拼接回去,又把皮肤缝合起来。“善后的步骤你们来做吧,我需要调查一下这个东西。”
她回头,对着几人说道。
狭口玻璃瓶里的眼珠在脱离了人体之后,似乎失去了养分的来源,很快就失去了活力。时影还没来得及缝合完成,眼珠就干瘪了下去,似乎已经死亡。
不过,那个吞噬掉的纱布并没有随着眼珠的死亡而吐出来,仿佛已经变成了它的一部分。
时影举起瓶子,对着灯光晃了晃,试图寻找到其他可供研究的点,但是完全没有收获。
“时医生,这个托盘——”
还在观察时,男护士颤颤巍巍地开口。
“怎么了?”
“有字。”他竖起手术盘。
绿色的衬布上,血淋淋的字迹几乎变成了浓稠的黑色,相当难以辨认。
【我……正在看着你。】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看清楚眼珠写了什么。
“它在看着我们!”男护士的声音有些惊恐,“一定是恶魔!我就知道安眠药业引来了恶魔!”
“少说话了。”时影抬高声音,语气里带着愤怒。“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们难道不明白吗?”
白博士两天前,就死在这个手术室,就是男护士现在所在的地方。
他被骂得脸色苍白,后怕与恐惧混杂在一起,让男护士的精神濒临崩溃。他是目睹眼珠的第一人之一,也是第一个识别出这行血字的人,很显然,各种冲击他都遭受了一遍。
“再坚持一会儿吧,手术马上结束。”时影说,“无关人士先出去吧,最后的收尾工作我来做吧。”
她创造了一个空缺,在这个空缺里,她刚好偷走了几瓶麻醉剂。
或许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麻醉剂在时影的口袋里叮当作响。她隐约有些不安,并不知道是否麻醉剂也属于“白雪药丸”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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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手术室,时影就看见自己的同伴正站在急诊手术室门口,表情显然透着惊慌。
时影下意识有些不详的预感,但还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二号抬起头,似乎反应了几秒,发现是时影这才低声说,“幼儿园出事了。”
“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但是我所知道的是,四号和幼童失踪案有很大关系。她似乎残杀了几个孩子,还在作案时就被活捉了现行,已经被愤怒的家长押送到了警局。”二号沉闷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来,“我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但大概率没办法善了。”
当场残杀?
时影觉得这些字眼陌生的有些异样了。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时影,扯了扯笑脸问,“你呢,今天的手术还可以吗?”
“成功是成功了,但是遇到些不寻常的事情。”
时影大概把手术的情况跟二号透露了,目光又看向手术室,“谁在里面?”
“孩子们,一些幸存的孩子被送来了医院。有几个等医生到场的时候,已经咽气了,就等着明天直接送去焚烧厂。”经历了这一切的二号显然并不愉快,“因索尼娅小镇很神奇,对于死亡并没有什么祭祀,直接就可以烧掉。”
焚烧?
时影沉默了一阵,记忆忽然闪现出一段破碎的片段。
“我前几天路过安眠药业,那边有很多巨大的烟囱。”时影凑近了些,“除此之外,我没有看到小镇里有其他的烟囱了,你有看到吗?”
二号摇头。
“我明天可以尝试着跟随幼儿尸体前往焚烧厂。”她紧接着说,“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时影点头,“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我觉得我的时间不够多了。从今天开始,咖啡因对我的效果已经开始大打折扣,我不确定不睡觉还能撑多久。”
她平静地说着。
因为疲惫,她已经没办法拥有过多的情绪了。
“我也一样。我已经没办法正常抓捕犯人了,我远没有之前那么灵活。”
话只聊了一般,时影刚想悄悄把麻醉剂塞给二号,却忽然听见院长的呼唤。她的手一抖,随后老老实实插在口袋里,把握着麻醉剂药瓶的手松开。
“怎么了?”
“跟我去一趟住院部,有些事情想要交代你。”院长招了招手,和颜悦色。
他把时影叫住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因为他得知溺水抢救的三号是她的同伴,需要时影把三号带回家。
经过漫长的抢救,三号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并且药物作用让她好好休息了两天,此刻看上去融贯焕发,面色比缺觉的时影好上不少。
“是你呀。”她在床上撑坐起来,呼吸仍旧有些费劲,似乎还带着水声。
“你身体还好吗?”时影穿着白大褂,着实像是来查房的医生。“院长说,你应该已经可以出院了,让我把你带回去。”
“好。”
三号点头,行动多少有些迟缓。“我休息多少天了/”
“今天已经第四天了。”
她愣了愣,目光无神地盯着时影,似乎在判断她的说法是否正确。
“所以,我们很需要你,你得快快好起来。”时影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脸,“今天你继续休息吧,明天或许就可以出门了。”
说话间,三号已经披上衣服,在时影的搀扶下下楼了。
大约是午后,小镇难得有些光亮,不少人趁着难得的亮光站在室外“晒太阳”——尽管此时的小镇又笼罩上浓重的雾气,几乎把天际遮盖掉。
四处都是湿漉漉的。
雾气沾在热乎乎的玻璃上,逐渐凝结成水珠,缓慢地滚落在地上,形成一摊水渍。时影并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但同时,她的大脑完全被安眠药业的大烟囱占据,思考着或许是安眠药业又在燃烧什么东西。
脚刚一踏出医院门,脸颊刚刚与雾气接触,三号就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叫,不仅撕破了空气,甚至像是能撕破声带,整个人颤抖着、痉挛着倒在地上。
她的手指抓挠着面孔,很快就出了血迹,可怖的痕迹一道一道横跨在她光洁的脸上。
时影僵在原地,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无法在一个上午同时遭受这么多惊吓:头颅里的眼珠已经是一个了,现在的第二个直接击破了她的防线。
还在呆楞的时候,护士已经匆匆跑出来,硬生生把三号拖进建筑物里。
浓雾沾湿了时影的头发。她回头看着,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着躲在医院里的三号逐渐重新能够呼吸,四肢也不再抽搐。
她这是怎么了?
“时医生,赶紧进来吧。”小护士朝她招手。
“……哦。”
时影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拿衣袖擦了擦脸,小跑着回到医院。
“外面在下雨呢,你们也没有带伞。”
下雨?
因索尼娅小镇的雨竟然是这种形态的,时影此前并没有经历过。C290安全区的雨水并不丰沛,且总是倾盆大雨伴随着豆大的雨珠,站在雨水打得皮肤生疼。但是这里却截然不同,雨水像是喷雾一样洒下来,并不巨大,但足以迅速喷湿一个人。
时影的目光落在三号身上。
“她怎么了?”她询问小护士。
“啊,院长没跟你说吗?”小护士惊异地张大眼睛,“患者在溺水之后,虽然身体恢复到曾经的八成,并且没有什么后遗症,但是她的精神似乎糟到了极大的损伤。”
“什么意思?”
“我们发现,她患上了恐水症。”
恐水症?
溺水之后换上恐水症似乎是一件挺正常的事情。
你三号面孔上的划痕血淋淋的,和雨水混在一起,似乎起了脓包,正在汩汩淌着肉汁一般的黏液——即便是这样,也只是恐水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