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阿玖，醒醒。”

    在南齐生活多年，养成的警觉让凰玖猛的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你突然起来，吓我一跳。”凰珂嗔怪道。

    凰玖揉了揉眼睛，看着离床头不远那盏落地宫灯，一团暖莹莹的光透过薄薄的天丝锦，上面印了白鹤亮翅的图案，这静谧而安宁的氛围，总感觉有些不真实。

    习惯了南齐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的日子，如今回了北夏，还真适应不了。

    他也是和阎王爷打过照面的人了。

    雪竹进来点上了其他的灯，室内才亮起来。

    凰玖此时只穿着一件白绸寝衣，修长的颈袒露在外，凰珂目光触及那一道浅浅的刀痕，一惊:“你这颈上……”

    “小伤，已经愈合了。”凰玖摸了摸那里，“这是楚卿留下的。”

    一年前还是会灯下絮语的情人，如今却只能刀剑相加。

    凰玖怔怔地出神，仿佛仍坐在归国时颠簸的马车中。刺耳的鸣镝声萦绕在耳边，他忍不住捂住头。

    ……

    “公主，出了襄垣关，就是大夏地界了。”玉痕掀帘看了一眼外面呼啸的风雪，道。

    襄垣关在五年前南齐强攻北夏时已经被火炮轰的徒留一地碎石瓦砾，南齐并未修缮，只是在南郡十城中的楼城外挖了一条护城河。

    凰玥惴惴不安地问:“追兵甩掉了吗？落霞关不会有问题吧？”

    “过了襄垣关，再走十里就有大夏的探子，穆将军带人守在弱水城外，有信号一刻钟内就赶得过来。”

    “嘚嘚嘚……”纷乱的马蹄声震得凰玥心神不宁，他缓缓握住手中长剑。

    “咻！”一支羽箭从帘子的缝隙钻进来，将玉痕的衣袖钉在车壁上，足见力道之大。就在此时，马车忽然慢下来，停住了。

    “啊！”玉痕吓得花容失色，但还是把小殿下揽在怀里。凰玖看着这羽箭，一颗乱跳的心却安静下来，片刻后他拔了羽箭，扔到一边。

    马车外厮杀声近在咫尺，此行北夏早有准备，派出的人员都有武功在身，暗卫就占了三分之一，但眼下的局势，车夫都去参战了，确实不太乐观。

    “你们在车里别出来，我去会会他。”凰玖安抚性地拍拍玉痕和玉绡，持剑跳下马车，走入漫天风雪中。

    凌冽的寒风如尖刀般刮着他的脸颊，凰玥竭力睁开眼，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少年人肤色白皙，配上一身月白衣衫几乎融进了雪色，唯有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分外灼眼。

    他们差一点就成亲了，还好，北夏从未忘记这个“公主”。

    “哥哥……”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凰玥慌忙抬剑格挡，被震得后退好几步。

    “谁让你这么喊我！”楚卿厉声喝道，“我今日是来取你命的！”

    看了今日注定难善了，撩了人转头就跑的代价还真的挺可怕。

    “哥哥！”四下都在厮杀，凰玥心知无人能护他，指望马车两个弱女子更不可能，索性扔了剑，跪在楚卿面前。

    长剑哐当落地的一瞬间，楚卿的佩剑已经落在他颈侧，锋锐的剑刃划开了一条口子，凰玥眼睫一颤，压下心中的恐惧，牵住了楚卿的衣角。

    “你就这么服命了?”楚卿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来。

    “哥哥，我错了……”凰玥不顾剑身锋利，抱住楚卿的腰身，嘤嘤啜泣，“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错了……”

    楚卿就明白他会来这一套，心中并无讶异，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是男子，我不能留你。”

    “预言是假的，我是男子，怎么会是女主临朝的命格?”凰玥面露悲戚，“我从小因为躲避徐家迫害，才男扮女装，何曾有一分争权夺利之心！”

    楚卿神情似有松动，凰玥又趁热打铁:“我和母妃与世无争，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放过我……我不是长子，又没有受过培养，无论如何都是皇兄继位的肯定大些。”

    “巧言令色，”楚卿眯了眯眼，“凰珂如今在北夏，我现下扣住你，你猜他肯不肯来?”

    这招不可谓不毒，凰玥却还在忏悔，睁着泪莹莹的眼:“哥哥这是原谅我了吗?我要是留下来，我要哥哥成亲了?”

    “我对男人可没兴趣，少恶心我。”楚卿将剑尖移开，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说真的，我都羡慕的以前的自己。”凰玥自嘲地笑笑，“哥哥，如果我真的是公主，今时今日，你还会记得那个承诺吗？”

    承诺?楚卿呼吸一滞，想到了那夜烛火下小儿女的情话。

    只要你愿意，世上再无北夏公主凰玥，只有将军夫人韩灵犀。

    “我是男儿身，和你注定不能在一起，我和他们离开只是无奈之举，难道我留下来，哥哥就愿意收留我吗？”

    不知道是假公主的演技太过于精湛，还是不忍对着和旧日爱人一样的脸下手，剑刃没有再割开他的皮肤了。

    “没有如果。”楚卿呵出一口白气，“你自由了，我放你走。”

    凰玥抖了抖身上的雪，在雪里跪久了，膝盖有些发麻。他一瘸一拐地往马车走去。

    忽然，耳畔响起尖锐的鸣镝声，他来不及躲，六箭已经穿透斗篷扎在他后背上，一名暗卫一把提起他推进马车，吹了一声哨子，提起缰绳，北夏使团且战且退，闯过襄垣关。

    ……

    “阿玖，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是不是当时被吓到了?”凰珂把弟弟揽在怀里好生安抚。

    “没事，都过去了。”凰玖用力握住了兄长的手。

    二人在宫人的服侍下用过了晚膳，饭菜做的很合凰玖心意，想来是早有人告诉凰珂了。

    凰玖想到此处，不由得看了一眼凰珂，凰珂也吃的很香，察觉到弟弟的目光，笑道:“我在外面久了，不挑吃什么的。倒是阿玖你，应该很是想念宫里的饭食。”

    凰玖只觉一股暖融融的热流涌上心头。

    饭后，趁着还没宫禁，凰珂对凰玖说:“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完，一把带起凰玖，飞上偏殿檐顶。

    “哥，这么晚了，我们在宫里飞檐走壁的，不太好吧?”凰玖当然会轻功，但是这是楚卿教的，他不能说出去。看着西升的月亮，他有些发怵。

    “没事，这两年在宫里我又没少干这种事。”凰珂嘻嘻一笑，显然并不在意，“禁卫都认识了。”

    凰珂带着凰玖越过几处宫殿，很快来到了一处高楼前。门口的侍卫都认识大皇子，并未阻拦。

    二人拾级而上，凰玖看着盘旋如龙的楼梯，忍不住问:“这里是……摘星楼?”

    “是，我经常来这里看星星。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皇宫。”凰珂拉着弟弟噔噔噔往上跑，心情很好。

    二人来到了楼顶，夜里寒风呼啸，凰玖的目光越过朱红的屋檐，只见墨色无穷无尽，遮住了一弯银钩和零散的星星，像是要吞没一切。

    他从此不用低三下四地对人，不用和楚卿虚与委蛇。为质的那些时光，只会成为过去。无论是做太子还是做王爷，他都要挥兵南下，夺回北夏的南郡。

    至于楚卿，他拒了公主的婚，后面在南齐只会更举步维艰。先前的刺杀，他没有带星落阁的人来，应该是南齐皇帝的授意。自己虽身中六箭，实际上有厚重衣物挡着，后背伤口很浅，三五日便恢复如初。这次回去，楚卿恐怕难以复命。

    成功了又怎样？不过是只替罪羊罢了，南齐皇帝和四大门阀打交道久了，最是沽名钓誉，可不会明目张胆地说自己干了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针对他这个“天命之主”。

    楚卿得手后也没有官职赏赐，只会白白折损自己的名声。要惨，还得是他啊。

    凰珂怕弟弟在楼上待久了受冻，在摘星楼上过了两刻钟，顾不上凰玖嚷嚷着没看够，就挟着人下去了。

    凰珂仍是带着人飞檐走壁，原路返回了落霞宫。众宫人看着大皇子带着二皇子回来，均是齐齐松了口气。

    “今年若是下雪晚，麦子又该冻了。”凰珂望着沉沉夜色，悠悠地说。

    凰玖突然感觉脸上有点冰冰凉凉的，用手一抹，低头一看，手掌上化了一片雪花。

    “哥，你快看，下雪了！”

    “下雪了啊。”凰珂伸手接住几片纷纷扬扬的雪花，神情有些欣喜。

    “下雪了，下雪了！”凰玖在院中蹦蹦跳跳，一直到亥时宫女来叫才不舍地回去。

    “看看你，玩的一头雪，这大冬天的风寒了怎么办？”凰珂接过雪竹递过来的毛巾，给凰玖擦头发。

    凰玖只是乐呵呵地看着兄长，并不说话。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他不想再做出当年那样痛苦的选择了。

    可是世事总是事与愿违，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