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你很正常,为什么不信我呢,朋友?”沈冕并没有理会身后透明泡泡的喋喋不休。
在完成了咨询、挂号等一系列行为后,沈冕坐在诊室外的长凳上。身侧有个看起来十分憔悴的男人,二十岁上下,直直盯着自己的脚,一会儿左脚踩右脚,一会儿右脚踩左脚。
沈冕看着,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朝身侧挪了挪。或许沈冕的动作引起了男人的注意,那个男人侧头看着沈冕的脚,缓缓抬起右脚狠狠踩下去。
“啊!”两人同时惊呼。
沈冕觉得倒了大霉,正准备侧头发难,却只见那男人捂着自己的左脚,喃喃道:“好痛,好痛!”
眼见那男人又抬起左脚瞄准了沈冕的右脚,她赶紧站起身来单脚跳走,而那男人像是盯上她似的,口中说着:“让我再试一下,小妹儿!”
“真是神……”沈冕的吐槽还未说出口,但想到自己还能看见透明的泡泡,相较之下两人没什么大区别,于是闭上了嘴。
“他可不是精神病,他是真的痛。”透明泡泡隔在两人中间,反射着医院里的灯光。
沈冕皱着眉头看着透明气泡,她怨怼的表情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男人面前。
“对不起。”男人微微低下头,略怀歉意地说。
说罢,那男人神色舒缓下来,嘟囔着:“不痛了,不痛了。”
随即气泡飘向了左边的墙壁,停留在精神科主治医师的介绍牌前。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要是能诊断病情,还要医生干什么?”沈冕转过身没好气地冲气泡说,她依旧认为眼前的东西是幻觉。
而她面对墙壁的讲话声被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有几人神色复杂地远离了她。
“他被我的同类攻击了,这是对他的惩罚,如果没错的话是痛觉转移。”气泡上下跳动着,仿佛是一种挑衅。
“你怎么知道他被攻击了?”沈冕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问。
“被像我一样的物质攻击后,会留下‘他律视点’。”气泡说。
沈冕皱着眉思索着什么叫做“他律视点”,只听气泡继续说道:“意思就是被攻击者非自愿地遵守了一些道德准则,一般情况下,被攻击者并不知情,只要他再度有类似的行为就会出攻击者对其指定的惩治举措,他看样子是痛觉转移。”
正在沈冕思考时,医生叫了她的号码。
医生笑眯眯的告诉她:“没什么大问题,大脑器质没有病变,神经无障碍,逻辑也很清晰,只有些小毛病而已,别太担心,这样,你喝了这些药就没事了。”医生朝身旁的护士眨了眨眼,护士便出了门去。
沈冕也起身要走。
“欸,没事没事,让护士给你取,你坐着,我等会给你交代怎么吃。”医生说道。
沈冕点了点头,又听见气泡说:“不让你去取是因为给你开的安慰剂,空胶囊。”沈冕控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嘴角抽搐着冲医生笑。
等沈冕从医院出来,气泡又开口说:“虽然每一个前任朋友都很难相信我的存在,但是什么都不问清楚就跑来精神科的,你还是头一个。”
“哦?那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前任朋友,找我干什么?”沈冕在医院外的公交站台长椅上坐下,伸手打开药瓶,拿起里面的胶囊,气泡的话还是影响了她。
“他们死了。”气泡没有感情地说。
沈冕没有吭声,拆开了胶囊,空的。
“怎么死的?”沈冕问。
“换个问题吧,时机成熟了你就知道。”气泡悬在半空中,折射着太阳光,很刺眼。
“如果说你不是我因精神问题出现的幻觉,那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找上我了?”沈冕缓缓呼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胶囊壳,淡淡地问。
“早上和你说过,我和你一样是宇宙的物质。找上你是因为我们达成了‘自律-他律’的二元守则。”气泡依旧很刺眼。
沈冕回想起早晨气泡的话,无奈地闭上了眼说:“就因为我昨晚上吐槽了一通?”
“是吐槽么?我倒觉得你是真心的祈愿,于是我帮你完成了愿望,作为代价,哦不,作为奖励,我会长久陪伴你的。”气泡变换成诡异的彩虹色。
“你弄死了他们?我那只是气话而已啊!”沈冕呼吸一滞。
“我知道啊,所以我让他们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入睡时,脑海中重现他们的喧闹声,就是你昨天听到的那些,一字不差。我很够意思吧,朋友!”气泡上下跳动着。
“每一天?假的吧,不可能。”沈冕苦笑着,不知自己是否该相信气泡的话,如果那些酒鬼真的每晚都无法入睡,那迟早会有精神崩溃的一天,到那时,沈冕,你不就成了罪魁祸首吗?
气泡飞跃向前,紧贴着沈冕,映照出一张憔悴苦恼的脸,说:“看看你的样子,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了?你愧疚什么?他们怎么不对你愧疚?你以为他们只打扰到了你一个人么?我只是在众多人之中挑选了你,你惩罚他们,是为了更多的人。”
沈冕面容复杂地看着气泡,总觉得它为自己设下了陷阱,可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沉默了良久,沈冕问:“你为什么有这种能力?”
气泡悬停在空中,变成了白色:“不要对别人的意义产生好奇。但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答案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宇宙的隐形规律,我与维度共生,因此我的能力就是我的生命。”
沈冕许久没说话,直到公交车在她面前停下。
她刚抬脚准备走上车去,便被身后一股力量挤到一边,沈冕一个踉跄朝一侧倒去,恰好身侧出现一只手扶稳了她。
“小心!”
沈冕正准备道谢,却看见眼前的人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不过,与其说是看着沈冕,不如说是看着沈冕身后的气泡。
伸手扶沈冕的女生,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像是愣住了一般。
沈冕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说:“你怎么了?”
听到这话,女生立刻松开了手,连道“没什么”然后说了声“对不起”便心有余悸似的离开,她时不时地回头观察沈冕的表情,似有隐忧。
在坐上公交回家的途中,沈冕思考着气泡说的话。它的能力就是它的生命,那么它是以使用能力得以生存的吗?它所说的二元守则是什么?那些人真的会在夜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吗?这个气泡使用能力的条件是什么?如果气泡说的是实话,那它那些死去的朋友,是怎么死的……
沈冕的脑子很乱,因而一到家,便将自己的疑问全盘托出。
“我确实要使用能力才能存在。自律-他律二元守则,就是你指定攻击对象不能做的事,你自己也不能做,不然你会遭到反噬。那些人会。条件就是你的愤怒、同情、不甘、委屈等一系列情绪。那些朋友是自愿死的。”气泡说。
“守则会失效吗?”沈冕问,她一想到今后会有人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辗转反侧,就心生愧疚。
“会。”
“要怎样?”
“道歉。对一些谦逊的人来讲,很容易。”
沈冕本来欣喜的心沉了下去,昨晚上的花臂、瘦猴、小妹们……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沈冕又问道。
气泡戏谑地说道:“你于心不忍?就是因为对这些人一再忍让,他们才从不把你的感受当回事。有时间心疼别人怎么不想想别人欺负你的时候、打扰你的时候、伤害你的时候,对你于心不忍了吗?”
沈冕没有说话,她看过许多被欺骗却无法声讨的人、被侵占利益却不敢反抗的人、被骚扰却诉苦无门的人。这些人大多都想要一个道歉,可道歉对谦逊的人来讲,很容易。
“我只是觉得,永远太可怕了,他们只影响了我一天而已……不,我记得昨天晚上我还有一句话,‘至少一个星期’对吧?”沈冕眼睛一亮。
气泡从透明色转成了黑色:“如果你要求的话,就一周吧。你难道不需要他们的道歉?”
“我去要求他们道歉?活腻了吗?我不会想和他们有交集的。”沈冕说。
气泡飘到她面前:“你怕他们?”
“是啊,怕。有时候为了保命只能舍掉一些情绪。”沈冕说罢无奈耸了耸肩。
“那不恰好证明他律准则的有效性。”气泡从黑色变回透明色。
沈冕闭上眼点了点头,但实在不想思考什么,如果说只是一个周的折磨,自己即便愧疚,也可以忍受,她便没有再争论什么。
而气泡看沈冕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便没再讲话,直到周一早晨,一中开学的日子。
这是沈冕第一次与学生见面的日子,指导教师带她到自己负责的班级门口,说:“你改的暑假作业就是这个班的,他们的英语老师休产假,你暂且代课吧。”
沈冕点了点头,朝班级内望去,忽而一张稍显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那是昨日公交站台的女孩,但略不一样的是,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团深蓝色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