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晚沉默着，没有一句辩驳。
周梅似乎忘了，眼前这个听话的长女，每天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环境，对她来说所谓的危险，只是周棠晚的平常。
她甚至都记不清，周棠晚做的是贝雕，而不是文物修复。
周棠晚愣神间，突然有人牵住她的手腕，掌心温暖干燥，暖意瞬间流向四肢百骸。
她抬眼一看，撞入那人深沉的眸子，眸子里情绪翻涌，就是没有责怪。
“你做什么。”
陆闻津牵起她的手腕，将手指摆在她面前，“你的八面玲珑，可以用一面放在自己身上吗？”
周棠晚这才发现自己也是伤员。
医生仔细瞅了瞅她的伤口，对着陆闻津说：“你们做家属的上点心，别厚此薄彼。隔壁那个小姑娘再晚送点来伤口就愈合了，这个再割深点就见骨头了。”
随后拿出一根可溶解缝线，“你就缝一针打不了麻药，忍一忍。”
周棠晚不以为意，她这几年学贝雕没少见血，手上的伤好了又添，反反复复，结出的血痂一层接一层。只是缝一针，应该也痛不到哪里去。
下一秒，周棠晚挣脱开医生的手，拼命往陆闻津身后躲，死活不肯再缝。
最后陆闻津抓小猫一样抓着她，勉强把针缝完。
医生看着陆闻津手腕上鲜红的牙龈，看周棠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周棠晚十分不好意思，走出来的时候，直接从脸红到脖颈。
陆闻清虽然伤口不深，但是受了惊吓，突然发起烧来，周梅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来照顾小女儿。
“哥，我工作室还有点事。”周棠晚的借口都找好了，不想和陆闻津一起回家。
“周棠晚，利用完就丢，你倒是一贯如此。”
陆闻津袖子还没揭下来，牙印晃得周棠晚心虚，连忙补救，“那我请你吃火盆烧烤吧。”
陆闻津这人最爱干净，洁癖最繁杂，周棠晚确信他不会去，也就随口一说。
“行。”
陆闻津竟然答应了，周棠晚自然是说到做到。
周棠晚说的火盆烧烤是广益路那家，没有提前预定根本约不到，不过还好她有老板微信。
周棠晚上了陆闻津的车，但是没有坐在副驾，而是往后排走。
陆闻津冷不丁来了句，“你是把我当司机吗？”
周棠晚尴尬放下脚，关上后排的车门，坐到了前排。
陆闻津的车摆件还是自己送他的那件海棠贝雕，上面破了一处，颜色也不再光鲜，就这样明晃晃摆在她眼前。
周棠晚今天听到乔乔说陆闻津喜欢贝雕，就自然以为他特别热爱，职业病犯了，忍不住开口，“这件都破了，要不我给你换一件？”
陆闻津声线平静，从侧面传来，听不出喜怒，“给我换什么。”
“什么都行，我收藏了几个大师的作品，都可以送你。”
“不用，我和你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周棠晚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恋旧。”冷冷沉沉的话飘进周棠晚耳朵，周棠晚有时是真恨自己这张嘴。
烧烤店不远，两人很快进了店。
老板刚给她推荐新品烤榴莲，她就条件反射拒绝，“不用，他不爱吃。”
对方倒是丝毫不领情，“上一份吧，我吃。”
“你什么时候爱吃榴莲了？”
陆闻津也不是真的完全受不了，至少高三之前，他完全不能接受，每次周棠晚吃完榴莲进他房间补课，他都要把她里里外外消毒好几遍，就差没沐浴焚香了。
高三后他接受了？也没有，只不过关系越轨，抱在怀里亲她的时候勉强能接受。
周棠晚也挺欠的，每次吃完榴莲就故意去勾搭他，美其名曰“脱敏”。
陆闻津拿起一旁最讨厌的橙汁，轻飘飘从嘴里吐出一句，“人是会变的。”
周棠晚勾选菜单的手一顿，一种莫名的无措从心底蔓延开来，她胡乱勾了两个，就交给老板。
两人吃完，周棠晚去结账，却发现单早就被买了。
陆闻津先上的车，周棠晚后一步，刚上车她就下意识说道：“钱我转你吧，说好我请你。”
前者眼皮抬都没抬，唇角泛起一阵嘲意，沉默着。
周棠晚无意让气氛尴尬，又用起她常用的那堆套话，“那我请你喝奶茶？前面五十米有家椰不二，后面三十米有家古茗。”
“现在九点五十分。”
奶茶店九点半基本都关门了，周棠晚倒是忽略了这点。
“那我......”
“如果你这么怕欠我点什么，那今天就不该打我的电话。”
周棠晚被他一句话噎住，没有再说话，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陆闻津把她送回家，自己没有回来。
周梅今天没有早早就去睡觉，反而在前厅坐着。
见她回来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才注意到她包扎着的手指。
周梅有些急切，匆匆上前关心，“棠晚，你也受伤了？”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周棠晚没什么情绪，将手往后一缩。
周梅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僵，半晌才收回，装作无事问起陆闻津来，“你哥没一起回来吗？你们是刚刚在一块吗？”
周棠晚只说对方有事，没提起一起吃饭的事情。
周梅对这个继子向来小心，深怕惹他生厌，再三叮嘱，“你哥忙，你有什么事就和妈说，别去麻烦他。”
周棠晚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昨晚没睡好，一大早又要去希瑞，周棠晚只好在希瑞公司附近买了杯美式。
希瑞公司很大,她通过前台指引上了二十楼。
电梯门刚开开，她就遇见了乔乔。
乔乔手里还拿着文件，也不惊讶她会来，笑着将她迎进会议室，“希晚姐，你先坐着，我给你去倒杯水。”
乔乔不光给她拿来了水，还给她了一袋奶咖，“楼下那家美式太纯了，纯的发苦，我们公司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喝，所以一般都自己加料。”
周棠晚哭笑不得，调侃道:“我看他们家只有美式，你们公司都不爱喝，怎么还开这么久。”
乔乔甜甜一笑，“因为我们领导爱喝。”
“那你们总裁口味挺特别的。”周棠晚偏眸淡笑。
乔乔突然有些惊讶，“棠晚姐和陆总不熟吗？昨天陆总来接闻清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挺熟的。”
周棠晚这才意识到，这家公司是陆闻津的，也明白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是在试探她。
她喜欢的人，竟然是陆闻津。
“没有电话，算熟吗？”
乔乔顿时喜笑颜开，瞬间松下了戒备。
另一家工作室的代表也来了，对方姓白，二十左右，但没有因为年轻就胆怯，看起来胸有成竹。
很快负责人到了会议室，他们各自拿出了自己工作室的原创作品。
两人的作品竟然出奇一致，连牡丹的形状都很相似，对方还比她多了一些洛阳城门的元素，看起来内容更丰富。
负责人看了两人的作品，面露难色。
技艺上周棠晚更胜一筹，可构图的完整度上，周棠晚稍逊一筹。
白先生对此又加了把火，“我们要是接了贵公司的非遗文创，不光能为贵公司降低耗材成本，时间成本我们也能缩短，就拿这副牡丹贝雕来讲，我们只需要五天。”
负责人瞬间犹豫了，对于商人来讲，成本的问题，就是根本问题，面对这样的诱惑谁能不心动呢。
周棠晚没有急着争取，“白先生，据我所知，这样一副复杂的贝雕，就算是从业十五年的师傅，不吃不喝也要雕半个月，您是怎么做到五天的。”
白先生眼神闪烁了一下，“商业机密，和你无关。”
周棠晚拿起牡丹贝雕，指着上面明显的机械痕迹，“据我所知，希瑞今年启动的是非遗项目，如果机雕也算非遗的话，那我愿赌服输。”
白先生有些恼怒，“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作品。”
“作品？”周棠晚轻笑一声。
“你什么意思？”
“您这副牡丹贝雕即使加了点元素，也不难看出和我们工作室这副技法和构图上的相似，确定是您家的原创作品吗？”周棠晚故意将重音落在后几个字上。
“为什么不能是你抄袭我们？”白先生靠在椅背上，姿势散漫，眼里带着不屑。
“周棠晚打开手机翻了翻，照片上，那副牡丹贝雕明晃晃挂在盛京非遗博物馆里。
“我们准备的是我老师三十年前的旧作，并不是近期创作的作品，三十年前？白先生您出生了吗？”
一般这种项目竞争工作室都会新创作一副作品，结合对方公司喜好，增加成功率。但工作室最近接了一个大单，实在抽不开身，希瑞要求也不多，只要求雕刻牡丹。周棠晚的老师刚好有一副旧作，歪打正着，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白先生还想狡辩，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赵程，请这位白先生出去。”
负责人立马点头。
白先生往后一看，来人气质冷淡，气场强大。他立刻凑上前，讨好卖巧，“陆总，我和您表姑妈的侄子的表姐是亲戚，您看？”
陆闻津一贯做事利落，说一不二，岂会为他破例，“赵程，送客。”
白先生被赵程请了出去，会议室就剩下她和陆闻津。
陆闻津看了眼她手边的咖啡，“不是不喜欢喝吗？”
周棠晚曾经说过，咖啡就是牛马的饲料，喝咖啡的都是花钱给自己吃苦。却没想到步入社会，成了咖啡忠实的拥护者。
乔乔说陆闻津爱喝，可周棠晚分明记得，陆闻津从前也不爱喝。
想到这，周棠晚意味不明来了句，“人都是会变的。”
－－－
总裁办公室
赵程恭敬站在一边，汇报起工作来，“陆总，非遗项目的合同，已经拿给周小姐签了。”
陆闻津垂眸，找出一份文件，“这个项目你来跟，非遗那个项目，我来接手。”
赵程拿起项目有些惊讶，这可是和牛奔公司合作的大型交互类游戏项目，比非遗那个项目大多了，陆总竟然不亲自跟，还交给自己。
难道是要提拔自己？想到这赵程瞬间感动极了，毕恭毕敬走了出去。
周棠晚签完合同就去附近的大餐厅订座，她的师弟郑望久从盛京过来帮她，她于情于理也要请他吃一顿饭。
如果说周棠晚算是天赋型选手，学了四年就达到许多人这辈子也达不到的水平，那么郑望久就是努力型，愿意全身心投入贝雕，并且乐此不疲。
郑望久和她差不多时间入门，极擅雕刻山水画，刚好弥补她的弱项，是个极好的帮手。
这是一家有名的明州菜馆，风格雅致，菜品美味。
“棠晚！”郑望久坐在靠窗的地方，对着外头的她招手。
周棠晚歉意一笑，“有些事情耽误了，你等很久了吧。”
郑望久长相清俊，性格却格外活泼跳脱，“你怎么才来，该不会约会男人去了吧。”
“想要吃好吃的，就把嘴巴闭上。”周棠晚笑着恐吓，把菜单递过去。
郑望久可不怕她，勾了几个爱吃的，还勾了几个贵的，明摆着今天要她大出血。
服务员先上了两杯柠檬水，一杯三十。
郑望久品了一口，非常浮夸瞪眼，“哇哦，三十块的柠檬水就是好喝。”
周棠晚冲他翻了个白眼，“我今天要是没钱付款，就把你压在这里。”虽然这么说，还是把他点的菜都上了。
“话说你就一直住在陆家？”郑望久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一个月而已，住着也省钱了。”周棠晚没什么反应，说得云淡风轻。
郑望久咂舌，“和前男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怕不是想死灰复燃吧。”
菜上了几样，周棠晚夹了几块麻辣沸腾鱼，刚吃进去就被呛住，“他是我哥。”
郑望久赶紧给她递过来纸巾，说话还是这样犀利一针见血，“哪门子的哥哥，你的情哥哥？”
“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郑望久同学。”周棠晚依旧摇头。
周棠晚做事向来干脆，就像那年即使拿到了明州博物馆的编制，她也说放下就放下，执意去了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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