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妤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诚然,亦或是心安大过茫然,又有些意料之外的叹然,带着些许失而复得的喜悦,好似孤舟靠岸。
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种略带异样的情绪,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么抱过,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她的身体。水中蝶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又好像环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散。
当她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不由得跟着微微一颤,紧接着闭上眼眸,声音中也终于多了几分颤抖,“水中蝶,放开我。”
世人皆知镜妤性格默然,冰冷异常,犹如一块儿坚硬无比的玄冰,亘古不变,哪怕是在大夏天里也不见融化分毫。
然水中蝶此时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娇躯入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语调温软细腻,哪里还有一点冰冷的味道?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孩的灵魂罢了。
镜妤伸手轻轻去推她。
动作带有几分羞恼的意味,却终究未曾用力地将她推开。镜妤也明白自己现在需要她,没有办法做到在内心渴望的同时,再强迫自己作出冷漠状将她推远。
在意别人的看法做什么?去追寻自己的光吧。
水中蝶轻轻地笑着,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温柔。
我是对的,她真的好乖!
有些道理想明白之后,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水中蝶在她脖颈处轻呼一口气,从未与人如此亲密接触过的镜妤只觉得身子一软,险些完全倒在她的怀中,顿时有些恼怒的瞪着她。
水中蝶丝毫不惧的同她对视,甚至还有几分想笑。
俯首一下轻点在她的锁骨上,镜妤感觉有些痒,这次对她可就没有那么温柔了,用力将她推开,连忙退到一旁。
锁骨间的温热还未褪去,镜妤瞪她一眼,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流氓。如果换一个人对她那样,她可能就直接一巴掌呼上去了。但对象是水中蝶,她居然还有些下不去手。
她忽然觉得她这回回来脸皮似乎厚了许多,但这也不是她毫不避讳就亲她的理由。女生亲女生算什么,尤其还是锁骨这么敏感的部位。
镜妤的脸仿佛在滴血。
“我要回家了。”于是她转身就走,生怕她又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而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给她一巴掌。
“咦咦?”水中蝶赶忙先一步伸手将她拉住,表情略显无奈,然一开口又好像是在跟她撒娇:“别走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水中蝶在镜妤的眼中同样也是极其特别的存在,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在水中蝶身上她确实感受到了一种许久都未曾再感受到过的感觉。
自信、开朗,永远不向现实低头。无论哪一种都是镜妤曾经渴望而不可得的,也是她曾憧憬过最美好的模样。
只是如今短短十余载过去,她却早已不似当年,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镜妤了。
如今的她更像是一块儿躲在岸边角落处的礁石,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变质溃烂,又冷又硬,哪怕被海浪不断冲刷也不愿做出改变,依旧停在原地。
结局不尽完美,却没有人发出叹然。镜妤已经不再奢望还会有人来心疼自己了。
水中蝶漂亮地大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镜妤回首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连带原本挣扎的动作也停滞下来。
“别走,好吗?”她的声音里带有一丝请求,镜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亦或是因为情绪压抑得太久从而产生了幻觉。
然水中蝶此时的目光正片刻不离的落在她的身上,镜妤没办法欺骗自己,更无法当做无事发生的漠然走开。
镜妤有着短暂的失神,原本用力挣扎的手最终还是没能将她给甩开。
水中蝶眸中闪过一丝喜悦,握住她的手顿时更紧了几分,“跟我来,小乖许久不见你,心里想得紧,闹起来又凶得不行。我一个人都弄不好它。”
镜妤哑然失笑,暗想小乖不过才几个月大,如今怕是连人都还认不全,哪里会如她所说那般思念一个人。
不过她也并没有揭穿,只当是也为自己的片刻脆弱寻好了一个借口。未曾说出的是在她年幼时也曾养过一只小乖这般大的小猫,只是后来不幸夭折,她为此还黯然了许久。
宠物是人类的天使。
镜妤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在家里出事,哥哥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每日清晨都是那只不足两月大的小猫怀着温柔的善意将她拱醒,好似生怕主人在这一睡过后便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在水中蝶说小乖对她想念的紧时,她的内心当中其实也是有感到喜悦的。
每当政治课上讲到只有人才会产生意识时,镜妤都会感到一阵难过,明明都是一样鲜活且充实的生命,为何到了书本上却只剩下了一条条冷冰冰的定义。
她明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小猫对于她的依恋,因为她对小猫也亦是如此。
她不自觉反握住水中蝶的手腕,思绪良久,到底是未能忍住,问了她一句:“这段时间,你到哪去了,过的还好吗?”
水中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镜妤的脸微微一笑,下意识的别过头去,使手在她的腰间拧啊拧。
水中蝶偏头望去,总觉一切好像都没大变,江水依旧流逝,守在这里日夜不停,却又仿佛经历了万世的轮回,一如她偏爱的女孩那般。
水中蝶的目光深邃,在看到镜妤的那一瞬却又变得柔和许多。
走了半晌,水中蝶忽然停下了脚步,偏头望向镜妤,道:“想坐船吗?”
她的声音里带有一丝软调,很细,几乎可以说是微不可闻,镜妤听到后微微一愣,表情随之变得黯然了几分,道:“不必了。”以前都是镜殊陪她坐船,拨水的船桨轻轻划动,带起泛泛地涟漪,一走便是许多年。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那个曾经温柔待她的人到了如今却依旧没有回来。
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镜妤并未注意到水中蝶的眼中的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失望。
却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里多了些许难以言状的东西,于是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又松了几分。水中蝶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却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带着她向前走。
水中蝶带着镜妤来到家中,一路上都再没怎么说话。镜妤察觉到她的心情有些低落,有心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人与人的联系何等脆弱,镜妤像是作茧自缚一般,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包裹成一团。这样外面的光渗透不进来了,她自己也不愿出去。
仿佛这样便可以避开一切来自外界的伤害。
镜妤眼眸中的光茫暗淡了几分。水中蝶,你懂什么叫绝望吗?你不懂。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扇可以通往外界的窗户,而镜妤如今正在将这扇窗户给慢慢关上。
“镜妤。”水中蝶突然轻唤道,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去望她。
镜妤微微一征,闻言也停下了脚步。
水中蝶的声音有些沉闷,似乎还包含着一些其它的东西在其中,“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可有想起过我吗?”
镜妤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回应她的却唯有沉默。
水中蝶轻轻吸了下鼻子,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不然又为何要突然问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可能在镜妤的心里,她们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可是镜妤,你为何不能叫我靠近你一点?哪怕一点都好!
有些话注定无法喧之于口,水中蝶受到镜妤的影响,逐渐学会将悲伤隐藏在眼底,等到一个人的时候再独自消化。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平静。抵达水中蝶家里时已是晚上七点,整个客厅里面静悄悄的,各种饰品摆放整齐,错落有致。
可以看的出客厅主人的眼光相当不错,一张照片摆放在电视机下较为显眼的位置,里面赫然是一家五口人的合照。照片里面的水中蝶悄生生地站在一位妇人的身前,犹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还有一名年纪略长她几分的女子,同水中蝶至少有着八分相像,只是身高比那时的水中蝶要高上许多,同样的眉眼柔和,气质却有些清冷。同水中蝶区别明显,镜妤一眼便可以认出。
正在这时,镜妤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腿处有些痒。低头一看,一只白色的折耳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脚边,正不停的用脑袋蹭着她的小腿。
镜妤轻轻笑着,伸手将它从腿边抱起,目光温柔,在心里暗自说道:好久不见!
如今一场噩梦醒来,好在熟人未改。一如过往,未曾褪却。
水中蝶坐在一旁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镜妤视而不见。这个时候水中蝶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的靠近只会让她的心变得更乱。
镜妤低头在小猫脸上落下轻轻一吻,水中蝶盯着她望了许久,到底是未忍住轻笑出声。
一人一猫同时偏头望她,令人意外的是,水中蝶竟然从小猫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也不知道一只猫是怎么做出这样一个表情的。
于是凑到它的身后作势欲打,镜妤很是配合的将它摁住,小乖“嗷呜”一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是在表示抗议地意见似的。
在被二人联手教育一顿之后,只见它轻轻翻了个身就落到地上,柔软的尾巴像个风车一样不停晃动着,走路一扭一扭的回到了自己的窝,似乎在表达着对这两个愚蠢人类的不满。
两个人在一旁低低的笑,水中蝶蓦地捏了她一下。镜妤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水中蝶默然许久,忽然认真的看着她说:“我想好了。”
“嗯?”镜妤偏头看她。
水中蝶这次低着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之色,“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镜妤沉默了。
小乖趴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睡着,白色的耳朵轻轻颤动着。其实,小动物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存在,因为它们懂得如何避开世俗的烦恼,更加轻松自在地活着,不必像人一样活在矛盾与纠结当中。
镜妤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有一点哑,像是犹豫许久,才怀着纠结的心思开口, “你知道吗?自我七岁以后,父母离我远去,像是将过往的一切美好也都给带走了。围绕在我生活里的就像一个黑色的旋涡,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当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啊?自信,单纯,干净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也让死寂的我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的念头。
水中蝶默默地听着,镜妤深吸一口气,如是的说道:“我不是一个值得你付出的人,放弃我吧,以后离我远远的,不要再靠近了。”
否则,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又一次为你而沉沦。
水中蝶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我自小就是在父母庇佑下长大的孩子,因为上面的姐姐已经足够优秀,所以父母对我也从未有过什么严苛的要求,只希望我这一生都平平安安。为此,他们教给我的观念永远是趋吉避凶,对于未知的事物迅速远离。”
“可是镜妤,人不能总选择适合自己的,而是要选择自己喜欢的。”
镜妤抿紧了嘴唇,却不曾开口。
水中蝶目光幽幽地道:“我这辈子从未如此坚定的选择过一个人。镜妤,别叫我输!”
镜妤身子微微一颤,水中蝶伸开胳膊将她拥入怀中。
往事不再是痛苦了,剩下的唯有希望。一场大梦初醒,醉人沉溺其中,等待的下一次旧梦到来。
愿我们一觉醒来,旧人仍在,一切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