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里浮动着细微的灰尘。
遮不住一袭红衣染得暗中生辉。
面对他的带泥白藕拧着眉毛,一剪秋水含着不解和怒意:
“你对我施了什么法术,快放开我!”
锦迟羡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巧地点了两下,便凭空出现了一条金绳,这条绳索没有实体,仔细观察便知道是游动的符咒。
“不放,”他干净明亮的眼睛含笑看着苏弄澄,鲜红的唇瓣微微往上翘:“一放,你要逃跑的。”
手上一用力,一身宽松白裙的女子便被轻盈带到了身边。
不满地撇开头,苏弄澄一副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小模样。
一刻钟后,当地最有名的酒楼鱼跃楼。
小二看到气度不凡的红衣少年入了楼,两个眼睛滴溜溜地转,帕子往肩上一拍放下,立马上前热情招呼:
“这位爷和这位……小姐,”顿了片刻,小二观察着红衣少年的表情,还是一脸平静,认为自己没说错话,又笑嘻嘻地开口:“二楼还有雅座,二位请来。”
坐下后,苏弄澄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被捉了,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酒楼。
楼阁飞檐,朱门绿瓦,雕梁画栋;琼筵玉盏,金樽银榼,珠帘翠幕。
楼内笙歌,灯火辉煌。一曲繁华,美酒醇香。
她观察的样子实在有趣,一会儿抬头看屋顶的精雕细琢,一会儿靠在栏杆旁伸着玉颈看吃客们谈笑风生。
像初入人世的小动物,灵动懵懂,天真萌趣。
锦迟羡眼睛在她身上不曾移动片刻,只觉得心生欢喜。
忽然,苏弄澄撇了撇嘴,耸着肩膀坐回了位置,好像有什么惹了她。
“看到什么让你不快了?”
锦迟羡拿起折扇自在地摇了起来。
苏弄澄没回答,不知道如何,看着一桌子的人推杯换盏,喜笑颜开,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就好像,这个时候大门应该缓缓打开,进来一个人,脸上带着淡淡的表情,旁若无人地走过来,却什么都不说地看着自己。
“大树……”
她喃喃道。
锦迟羡摇扇子的动作微顿,眸光一转。
她脸上明明是思念的表情。
他笑叹一口气。
追妻之路漫漫啊。
谁知苏弄澄耳朵一动,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大小姐,又是哪里惹到你了。
锦迟羡无奈地摇摇头。
苏弄澄偏了偏头,不想理他。
一转头,鼻子一动,闻到了极其勾人的气味。
简直要牵着她的鼻子飘起来了。
迷糊地看过去,只看见一条长龙飞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是二十多个拿着各色各样美味佳肴的侍者,他们身穿绣着跃鲤的青白色衣裳,模样端正,脸上带着洋溢的笑容,走路姿态万千,正齐齐地往这边走来。
他们拿佳肴的方式也各有千秋,有的端端正正地拿着;有的竟是顶在头上,却一丝都不晃动;更有的像耍杂耍一样,竟可以将一盘精致的菜抛上半空,再稳稳当当的接住,菜的形状和先前分毫不差……足足有二十四个样式。
然而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却是最后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她体态婀娜,面若秋水,媚眼如丝,一姿一态都让人如沐春风,纤纤细手巧妙地扶着用玉盘盛着的一道菜,上面有一朵巨大的荷花遮盖,让人猜不到里面是什么。
见到这阵仗,酒楼里的人沉默了一刻,随即嘈杂的讨论声便响满整楼。
“时隔三年,竟然又有人能破了这楼主留下的谜题,请来了这鱼跃宴!”
“是啊,三年前还是当朝太子一步之内,转扇之间,解开了谜题,可人家太子是当世奇才,风华无人能及,不知如今这位到底是何人物?”
“能吃上这鱼跃宴,地位,金钱,才华缺一不可,有机会一定要引荐一下!”
“难道是太子殿下?不可能不可能,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会有闲情雅致几次三番来这里?”
除了惊叹之声,苏弄澄还注意到一些特别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带着着从内而外的欣喜和——垂涎:
“啊!是姝柔姑娘,是姝柔姑娘啊!”
“姝柔是谁?”
“那兄台你真是孤陋寡闻了,她可是京城的第一花魁,多少人为了见她一面豪掷千金!自前三个月她被神秘人赎身,今天可是第一次在江湖上露脸啊!我们是何等幸运,真是要好好感谢那人!”
“姝柔!姝柔!姝柔!”
苏弄澄看着他们喊口号似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觉得甚是有趣。
她腾的一下站在了凳子上,展开两只洁白的手臂,那宽松的衣袖便有一下子滑落下去的趋势。
锦迟羡眼疾手快地甩出符绳,绳子分成两段,将衣袖不松不紧的捆在手臂上,才不至于掉落。
苏弄澄没注意到,只顾着兴高采烈地加入那群狂欢的人,声音比任何人都要大:
“姝柔!姝柔!!姝柔!!!”
且一声大过一声,就像长江的浪一般。
果然前浪已经被她拍死在了沙滩。
看着二楼看着傻傻的女人,他们全部愣住了。
什么时候姝柔也有狂热女痴了?
锦迟羡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弄澄,则是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小傻子。
苏弄澄没听见这一道心声,还在用着清脆如铃的声音摧残着某些男客的心。
“姑娘何故唤我?”
这一道声音极为勾心夺魄,带着清清浅浅隐隐约约的笑声,它像一条上等的丝绸,冰凉丝滑,却柔软舒心,夹杂着酥麻的绵软,听见的人,都会感到像是正被一双玉手抚摸。
如是苏弄澄这样才下山的澄澈小狐狸,也不免内心有些荡漾。
“你的声音真好听!”她脱口而出的夸赞,又在仔细瞧见那脸时,直接轻盈的跳到了姝柔身侧:“姐姐,你长的真是美若天仙!”
姝柔目若秋水,极快的打量了一下苏弄澄,脸上有浅浅的笑意:
“姑娘莫要打趣奴家了。今日你只是明珠蒙尘,待浅浅擦拭,在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比过你的美色。”
苏弄澄捏捏自己的脸,不以为然:
“美色只是姐姐最不值一提的长处,楼下那些人嘴上一直喊着姐姐的名字,但他们的心里想的东西让我不舒服。还有,姐姐,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我就想抱着你。”
说着说着她便抱住了姝柔的手,露出了狐狸亲昵的模样,温柔的蹭着。
她在红尘中浪迹多年,识人之术已是非常人能及,而苏弄澄这样一块完全浑然天成的璞玉,完全是上天赐予的宝物。
“原来并非我一厢情愿,我见着妹妹也觉得一见如故,倒不如顺风顺水做个知己。”
锦迟羡坐在原位,看两个人就这样水灵地结了姐妹,苏弄澄还一反之前对他冷冰冰的模样,对才见到的人温柔又亲昵,心里忍不住有点酸酸的。
他醋溜溜地开口:
“姝柔姑娘要不给我们介绍一下菜品吧?”
姝柔听到这语气,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扫了一下锦迟羡和苏弄澄,垂眸微笑道:
“这是自然。”
待苏弄澄落席后。
考虑到苏弄澄呆望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差点口水直落九千里,姝柔大致简要的介绍了一下桌上的二十四道菜肴,主要就是根据二十四节气来制作的,每个时令的菜出现在里面,也就让这桌宴席来之不易。
而第二十五道菜肴,则是可遇而不可求。
姝柔缓慢轻柔地揭开了莲花。
那粉白的莲花下,竟是一盘美酒,美酒中游动着一红一金的鱼儿。
这双鱼儿极小,鳞片仿若星辰,长得十分漂亮,在烈酒当中,它们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像在饮酒作乐,潇洒自在。
“这就是第二十五道菜,惊鸿跃鲤。这两条鱼儿,分别来自极南极北之地,他们如参商,此出彼没,所以虽然寿命极长,却终生不得相遇。而传说此鱼一旦相遇,便是天下有奇缘要出,男吃下金鲤,女吃下红鲤,便可永结同心,终身不悔。楼主说公子可自行决断。”
姝柔看着锦迟羡。
锦迟羡看着苏弄澄。
苏弄澄看着一大桌子的佳肴大快朵颐,终于吃得心满意足时,她满足地笑着,端起了那盘鱼。
锦迟羡有点惊讶:
“你想好了吗?”
疑惑地看着他,苏弄澄摩挲着盘子问:
“想什么?”
“你想和我永结同心吗?”
苏弄澄摇摇头,一个飞身下了二楼,白衣飘逸,在空中留下一道倩影。
手中那盘酒与鱼纹丝不动。
“不想。”
“那你带走这一双鱼干什么,难道你想和其他人宿命相连吗?”
锦迟羡也飞身跃下二楼,紧贴她身后质问。
苏弄澄转身正大光明的面对他,眸子认真又纯澈:
“我是要去放了它们。”
所有人看着突然发生的变动,默契的沉默下来。
有价无市的灵鲤,她竟然要放了它们,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她拒绝和能折服楼主的人结为连理。
清脆如铃的声音再次响起:
“凭借牺牲而成的姻缘,并非是我所求的。这两条小鱼儿历经千难万险,蜕皮脱骨才得以相见,它们的真情难道比不得人的强求珍贵吗?它们不相信参商相离的传说,是靠自己的每一次游动来换取靠近一寸。”
说到此处,苏弄澄环视着四周目露可惜的人,皱起眉头说:
“靠着斩断真爱的血腥去爱别人的人,会被天神唾弃!”
苏弄澄转身走出跃鱼楼,留下哑口无言的众人。
看到那秀发消失了最后一缕,众人才莫名松了一口气。
楼内有几人,或沉思着,或气愤着。
而一身红衣的锦迟羡愣了片刻,眼里露出笑意。
果然,追妻之路漫漫啊。
走捷径的路没了,毕竟会被天神唾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