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云雾见月明,疑是流光照紫鸢。
站在云端一眼望去,那条白练瀑布,自三千尺的太常山而下淌向凡间,独自成为连接上下两界独一无二的特色风景。
李湘凡坐在太常山顶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入目是座一览众宫的月华殿,落于穹顶之下,极其富丽堂皇,隐隐熠熠发出淡紫鎏金的彩光。
西天近处,闪过一只靛蓝色的青翠小鸟,流光溢彩般,可与时光比肩,身子虽小巧却玲珑,仅有半个巴掌大小,停落在一处云宫门前的红柳枝丫,青色翅膀扑棱几下,抖散身上的羽粉,转瞬又落到了地上,化为一名红衣小生。
小生身穿红色珊瑚广袖袍子 ,手持一把用自身羽毛编织成的小薄扇,纡尊降贵般整理几下衣摆,斜睨双眼看向门匾——扶柳宫。
扶柳宫位于西北天边角落的一个小宫殿,很少有人注意过,只是此宫主人从未出来过,自然也没人见过,久而久之,大家只当里面或许还未有人居住,便也从来没有进过此门拜访主人,位置又极其偏僻,久而久之,就荒落了。
青鸟弯腰探过门槛,庭院杂草丛生,蛇虫乱爬,确实不像是有人居住过。
他见里面无人,周围亦是悄然无声,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此刻站立大堂中,却又不得不微微躬腰,脆声道:“扶柳仙君,陛下有请至月华殿,听闻仙君闭关出世,特邀一聚。”
院内几棵大金柳,被风吹过,发出沙沙声,青鸟诡异感更甚,额头冷汗淋漓,冷风肆虐。
李湘凡见此人弯腰拱手站了约莫一炷香,他本想故意给对方难堪,让他就此回去,可这人偏偏耐得住寂寞,想是他今日不出,就会一直等着他现身。
冷着脸又看了青鸟片刻,沉吟道:“陛下找我,本尊自会亲自前往,不劳尊驾光临寒舍,请回吧。”
“仙君,陛下说了,今日乃下界中秋佳节,久违相见,甚是思念仙君,陛下还特意嘱咐,有要事需邀仙君商谈,此事事关重大。”
李湘凡从屋顶跳下,青鸟听见脚步声在背后响起,回过头转身看去。
来人身着一套新绿劲装,腰间携了一把开了刃的短匕,但那“刃”已经磨没了,通躯光泽昏暗,被主人随意别在腰间,当作饰品。
他左手拿着几枝嫩长的细柳,院内新绿疯狂的吸收男子身上的灵气,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花争相竞放,整座宫殿弥漫起半腰高的绿雾。
手中嫩柳发了牙,被他随手扔在地上,长成两棵树苗。
头顶上的发冠却仿佛永远也戴不正,向后倾斜,倒像个凡间的纨绔子弟,从烟花之地游玩回家。
李湘凡狠狠睨他一眼转身离开,青鸟心中胆寒,紧跟随在他后面,奈何这位仙君似乎对他有些怒气,刚飞行几里,人就消失在他面前,先一步走了,留下他在风中独自远望。
云雾缭绕,彩光四散,层层云彩退去,一座白宫显露于天端。
李湘凡毫不客气闯进月华殿,门外侍卫被人下了命令,没有拦他。
他恍若隔世,魂归故里。
再次步入月华殿,身边人却早已物是人非。
殿内仙君正在商议要事,吵得不可开交,殿门被人暴力打开,齐齐看向这位素未相识的绿衣仙君。
众人眼光皆是冷漠,淡然,甚是有人握住剑柄,呈现出即刻拔剑的姿态。
不过闯入者胆大妄为,目无中人,毫不在意。
道芊芊默然。
诸位仙君皆围南海金丝木长桌而坐,道芊芊高居首座,低眉看向李湘凡。
木桌上堆积着一小摞足足有着半人高的卷宗,余下一本接一本摊开在桌面。
道芊芊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扶着额头故作头疼,向他道:“扶柳,诸位仙家等候多时,即刻就坐。”
李湘凡不缓不急拉开临近道芊芊身旁的木椅坐上去,神情冷峻,眉心红痣似血,藏着滔天恨意。
众仙君盯着这个缓缓迟到,面如冰霜的扶柳仙君,默不作语,此人从未见过,来的时机可真凑巧。
气氛宁静如湖面,月光亦如水,李湘凡喝起了茶,试图让自己好受些,可他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剔骨喝血。
道芊芊见他乖巧,原以为他闭关千载,已然听命于她,可李湘凡到底是藏匿千年的一头野狼。
她面带假笑,轻启朱唇:“诸位想必早已知晓,本尊话不多说,此事实乃上界耻辱,对昭阳的处理若还有什么意见,诸位尽管敞开而谈,本尊定会秉公办事,绝不徇私。”
李湘凡随手拿起一本卷宗,掀开看了几眼,这上面每一句话,字字诛心,出人意料,他想不到昭阳会做出此等糊涂之事。
他看向道芊芊,“昭阳殿下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定是被凡人挑唆,还望陛下明察秋毫,昭阳一向不问下界之事,孤高自傲,怎会如此糊涂。”
道芊芊一挥孔雀扇,“扶柳仙君,这怎么不可能,那孽障已然生下,你让本尊如何,混淆天家血统,本是堕仙之罪,我饶她一命,可看见那个孽障本尊心就慌乱。”
李湘凡不想搭理这个贱人,此事困于心头,无奈道,“天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还有事,恕失陪,告退。”
他在这里坐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起身走了,人走茶凉,徒留几缕淡淡茉莉茶香。
诸仙家:……
道芊芊一只手举着茶杯往嘴里送水,神情悠然自得,接着道:“魔界攻打上界……”
天牢中,李念柔被打魂鞭抽的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一身白衣染成血色,日日受刑。
一袭清风拂过,带来缕缕花香,吹得她头上的那把金步摇发出的声响。
李念柔脸色惨白,惊道:“是谁?”
怀里婴儿被她紧紧抱在怀中,待她看清来人的这面目,两行清泪滑下,她拖着半残身躯,像只断了尾的长蛇,匍匐在地上,爬向李湘凡。
待她看清来人,却又仰头面目狰狞,像是癔症发作,披头乱发,怀中婴儿被她扔到一旁。
“你……你不是他,他死了,他死了一千年了,是道芊那个贱人让你来的,我不会让她如愿的,滚吧。”这语气充满了万分无奈与悲凉,连带着满目的不可置信。
那场仙魔大战后,李湘凡千年前和道芊芊约定,听命于她,但求留昭阳殿下李念柔一命,此后事事听她差遣,双手的血足足洗红了一条清河。
李湘凡看见她躯体半残,心神一晃,瘫在地上。
他双手透出骨色,苍白如雪,眸里泛光,温柔道:“念柔……”
此句道尽无限愁苦之情,下一句却生生像是要了李念柔的命。
“念柔,把孩子给我,你不会养大他的,我们输了……”
李念柔拖着残躯爬向大牢角落,远离他,嚷嚷道:“滚,你不是我哥哥,你回去告诉贱人,做梦。”
他瞧见她头上那把金钗,隔空取来,藏于胸口,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