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唐紫瑰走出通道后看到了书山书海，太阳穴轻轻跳动着，本来就有些波动的情绪好像遇到了催化剂，惊起了滔天巨浪。

    唐紫瑰其人，平生有两大心理阴影，一是理论考试前突击背诵比石砖还要厚重的书籍，一是牵扯着无数人的非战|事公务。

    短时间内，暗含隐喻的交代和所处的场景接连拨动着她的神经，伪装出的恼怒也带着几分頁实。

    她带着这恼怒穿过虚实相接的树林，绕过无人居住的大明宫，又在微凉的风中化作迅捷的掠影，在现实中穿过小半个上京城，到达了原过渡政|府所在地，现星|火临时总部。

    推开镶嵌着磨砂玻璃的大门之后，她看到嘀嗒转动的落地洋钟，摆放在门角的白底蓝花大瓷瓶，花一样的吊灯映在铺着红地毯的光滑地面散发着金钱的光芒，就连办公桌都是包漆的红木。这些物品并不十分实用，但在这个战|乱频繁、海运不便的时代是权力身份与财富的象征，只是现场翻看成摞文件，分类处理的总部职员都无暇在意。

    唐紫瑰突然就平静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唐副|总！”

    她挥手阻止了部分注意到她的人起身的动作，径直向楼梯走去，然后与从三楼收发室飞奔过来的秘书处林秘书长相遇。

    “唐副总，突发情况！”短发的女性匆匆停下，扶住几乎飞出去的帽子。

    “说。”唐紫瑰将她单臂环抱住的文件夹取来，且行且看并听着耳边快速的汇报。

    “今晨七点三十分，通讯部并未收到南方部队每日通信，向上汇报并等待十五分钟后，发信联系无应答。且经穷举排查，与外域各国交流的一应通信频段已被干扰。”

    “换言之，这座城市已经成为了一座信息孤岛。”林晓月女士总结说。

    “还有吗？”文件并不长，一部分是上京情况汇总，另外全部都是通讯电文，手抄的字迹有些起飞，唐紫瑰停在了二楼的第一节台阶。

    “没有其他重大事件。经侦|察营探查，上京城周边出入自由，并未出现新的大型结界。”

    “很好，一切尚可回转。”唐紫瑰倾听间在文件末空白页烧灼出鲜红的手印形状，纸张并无破损，反手塞到一个台阶后的人的怀里。

    战火中发展壮大的星火联盟有以少胜多的经验，曾经担任天子脚下一道隐形防线的上京城住民高手云集。只是若在城中展开巷战，这座陆爻把所有过渡政府官员都打包卖了开城门迎星火才保住的千年古都一定需要重建了。

    “慌什么，葛洪武总司|令和方德胜副主|席南下扫清敌人残部，必要时随机应变自由指挥。比起担心他们，还不如尽快找到原因。”

    她向上一步，上了二楼，在一间间小型办公室和中央的一个大会议室中直奔有卫兵把守的那间。“你跟着我。”

    卫兵抬手问好打开门，然后一瞬间唐紫瑰就带着提着便携纸笔的林晓月出现在了桌子前。

    她们的对面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缩在棉被包裹里，用茶杯喝着黑色浓稠药汁续命的年轻人。

    他看清来人是谁，有气无力说了声早。

    “如果我与敌人生死相搏，你能保护好这座城市吗？”

    过渡政丨府唯二的九阶之一，从九洲会建立到过渡政|府名存实亡的“元老”，神州盾卫公会第一职业者陆爻，放下了杯子，苍白的脸瞬间红润了，指着房门就差说一个字了。

    “陆爻，我本以为你能做到更多，为了这座你长大的城市，为了你的执念。“唐紫瑰或许看出了他想说哪个字但是并不在意，她微微低头，原本就看不清表情的脸正对着陆爻，说到执念的时侯似乎笑了。

    陆爻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指向这个大言不惭的杀伤性存在，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想杀死咱陆爻就直说，四年前那颗焚天煮海炸平静了整个世界我一笑而过，四天前指挥是唐将军我劝鼠辈献城，真当正常九阶想往你红缨枪|下撞。”

    “无论如何，确保人群聚居地安全，在人命面前有些旧时遗迹并不重要。”唐紫瑰己经转身了，她向外走着。

    “走，去会议室。”

    “满足陆先生的任何需求，记得把一切消费记在陆家园账上。”隔着一个门板，她这样说。

    林晓月跟在唐紫瑰的身后收敛存在感，通过便携同步设备用卡短变化的节奏把命令传答给秘书处下属，一直到进入会议室其中一个门前两人双双停住。

    “小月，我记得你走的是刺客路线，对吧？”唐紫瑰靠在二楼带着花纹的，柔软的墙壁上，伸手拿了对方口袋装薄荷烟丝卷的香烟盒，抛起接住，上上下下。

    “是的，唐副总，我现在处在六阶。”她微微低头，突然有些紧张。她早在出门的时候她按下了定位传感器的按扭，理论上九点整(五分钟后)所有相关人员都会做好集会准备。

    但是这也意味看她们会单独相处五分钟。

    林晓月的余光看到自己的提神用品毫无阻碍地被取走，在内心深处又叹了一口气。“秘书员住阶都在三阶以上，最高七阶一人，以刺客和盾卫最多，法师次之，其余学者、战士只有一二，并无牧师。”

    “不错，”唐紫瑰放缓了语气，慢慢拍了拍她的肩，“在特殊时期，文职也需要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以及作战准备。”

    林晓月感觉肩上的手温暖轻盈，抬头观察。

    她的第三个上司手里的烟盒不见了，双手自然垂下，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出神。她仿佛有种常识之外错觉——这位以武力闻名，以闻主席学生的身份参与到星火联盟组ˉ织事务中的唐将军也在思考忧虑一些战斗和军队之外的东西，就像闻主．席一样。

    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在接下来的会议中证实了。

    12

    林晓月出身江南富商家庭，熙朝尚存时，她是一个被按照商人培养的大家闺秀。战火曼延到江南一带后，她毅然加入义|军为保卫家乡做出贡献，父母为她重金寻来了一块永远显示现实时间并储存了一个五阶防护法术的机械表，那时她二十岁，才从本省商业高级学校毕业。

    那时他们都以为后者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但事实相反。

    一年后，外域大国向海寇的最大源头投放在神州起名为焚天煮海的决定性武器，林晓月在这个大反攻的局势下选择测试职业适应性，她本以为她会是个法师？学者？哪怕是个牧师，但最后她成为一个刺客。三个月后，战争暂时结束，她刚刚晋升三阶刺客，和整个地区义军加入星火后触摸到了总部任职的门槛。直到四年后的现在，二十五岁的她是直属于闻主席与唐将军的秘书长，当然实际上也是方副主|席的下属。

    她已经处在六阶的巅峰，即将突破到七阶，抵达整个九阶体系的半山腰。仔细想想，她虽远不及一众在十余年里登临八阶与九阶的天才，却拥有了充实、刺激的生活和处于上游的天赋与实力。

    人生五年，回首思量，恍然如梦。

    机械表的垂叠的分针和秒针与银色的时针成逆时针四十五度角，唐紫瑰推开会议室的门，出现在会议室前方红色丝绒洋布覆盖的桌子后坐下，面对或虚影或本体的各部门主要负责人以及参谋部全体，以及第二常规军|团代表。

    林晓月在每个职业侧重不同的一阶高级强化技能以及刺客独有的四阶技能潜行的作用下跟上上司的脚步于角落坐下。

    唐紫瑰扫过会场，把人影特征与职位一一对应，站起身来，手掌从会场前端平整的白色长板中拂过，与场上所处上京周围但无法赶来的虚影使用了相同的投影技术与魔力供能小技巧，由是一幅上京城的简易地图出现了，大小形状不一的四边形代表着各个城区，而最大的大明宫则是众城拱卫、山崖与古关卡环绕的椭圆形。

    她开口说：“诸位同|士丨心，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决定我们星火联盟能否在上京立足的危机出现了。电波通讯手段被干扰，上京成了通讯孤岛。我，唐紫瑰，即将与熙朝未知超越九阶旧时代皇|权守卫者战斗。防卫、保护、后勤、指挥以及信息管丨控，都将进入最高战丨备阶段。”

    “现在是九点，战1争即将于十二点至十二点十五分开始，决策、调动，越快越好。”

    “闻主丨席有重大责任在身，我级|别最高，且有紧急决策权，当下总领战略部署。以上，有部门反对吗？”

    她身子微微前倾，眸光扫过众人。眨眼间，腕甲、手套一起拍在了白板上，连带着一种冰冷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地图变了。

    被光墙分开的缓冲区域标注了枪|炮营。

    “第二常规军团本就临时驻守郭渠一带。月氏军团长，你来负责，确保远距离攻击主动权和输出环境！”

    “是！”本人赶路过来高塔一般的盾卫风格八阶战士大声应道。

    原本代指光墙的是黑色直线，是陆爻早年立下的分割防御一体法阵技能复合技术，现在变成了河水般的波浪线。

    她说出了不在场之人的名字。

    “陆爻，起卦、变阵，全力以赴。盾卫处与防卫科全力配合。”

    “是。”不在场的前者与在场的后者先后回应。

    唐紫瑰唯一一次多说明一句。“守卫上京城这件事，我们可以无条件相信陆爻。”

    “后勤部，注意物资供应，以及与宣传处配合，让百姓务必待在聚居地。”

    “指挥中心，第三号总领，注意安全。参谋部分出一组针对上京特情一同行动。”

    “至于信息管控，电讯组、技术部以及其他特别小组，我只说非常规。动物传信干扰验证，特殊情况设备调试与数据记录特别是防止武器“故障”与设备错误运行，以及外域干扰和暗中活动预案。”

    “以及，副|总司令唐紫瑰暂时离开其他一切职责，执行单兵作站任务。第三机动军|团化整体为小队，由上京城一应准备启用，由副军|团长王三月与文思顾问安煜总领。”

    她抬起手，于是，所有人起身抬手。

    “诸君共勉，散会。”

    13

    虚影散去，人物疾行。

    本来亮着的感应型白光灯仿佛在同一瞬间熄灭，只余昏黄暗灰的余韵，只有台前的两盏大灯还亮着，投下两道在地板处相交的光柱，照得唐紫瑰身上的黑甲一片冰冷的暗光与纷乱的浅?。

    她漆黑的眼瞳映着标记、颜色交错却隐含规律的战术地图，巩膜与瞳孔界限不明，却明亮又清透，好像水花四溅、积年玄武作底，红色的火焰消失后看久了只有清幽寒凉。

    “林晓月，过来，站到我的身边。”

    林晓月悚然一惊，眨眼间窜上了台上，那利落灵活的身影一直落在唐紫瑰的眼中。

    “唐副总丨司|令，有何指示。”她抬手苟|攵了一礻乚。

    “有一件事并不急迫，但以后需要做。秘书长林晓月，我命令你战后调查上京旦角名家金麟祉过往，成果交给闻主1席过目。”

    她停顿片刻，似乎在考量未知的因素。

    “此次战|斗七成可能在被摄政王拆了的熙朝宗庙原址，三成可能在大明宫爆发启始。此事出我口，入你耳，秘书处一应信息工作以此为前提，却不能说明。你全权处理，有信心吗？”

    林晓月多年与数字和文书打交道，并且熟悉几位正1副1主1席与司1令。这命令并无前因，可知后果，本身难度不是最高，却莫名地让她手指发凉头脑清明。

    但顶着凉水兜头绕下，无形的闪电与风暴在脑海炸开火花。

    这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只有脸型秀气、下巴微尖是独特记忆点的女孩绷紧了自己，却声音平稳、眼神坚定。

    “林晓月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忙去吧，晓月。”唐紫瑰挥手，眼带笑意，看着那女孩推开门，顿了顿，又是潜行和强化起手，径步走向忙碌的工作。

    九点二十分，唐紫瑰走出会议室，随着门边小灯熄灭，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反复擦干净没留下一丝痕迹的白板也与周围融为一体。

    十一点十分，午时已至

    在甲胄外套了件宽大红衣的走遍了整个内城大小道路的唐紫瑰又转到了连通郭渠、内城、外郭的主路上，不禁皱眉。

    那仿佛连通天地、分割里外的光墙愈发透明，字符流转，生生不息，看得她头疼。

    十一点三十分，唐紫瑰在关门谢客的望仙茶楼外放下从陆爻那里顺来的黄山毛峰并朱泥小品杯，看到了旷远的荒原与巡行的小队，城内已然四下无人，城外杀机内敛。

    金乌炽阳，日中则昃。

    十二点为一日正中

    唐紫瑰掌心亮起浅红的光，宽大红衣化作光点，茶杯归还，黑甲与面甲被轻松解下，鲜血、气势与火焰一同迸发，她解开了四年间维持平衡的甲胄。

    自昨日晚间入城后，她第一次于上京城内释放火焰，正如那时所料，战斗一触即发，不可与他人言。

    一手提起，一手悬空。

    于是一整套自体强化技能自九阶始臻至化境，可化神兵。

    白马显形，一跃而上；红衣银甲，红缨长枪。吸气时可见城门，呼时随心已至宗庙废墟

    白马乘风起，直视云中尾。

    她达到巅峰的肉眼看到了金麟灿灿，翻滚间另一面浓黑噬光，停顿不动。

    衪动了，先是金眼似兔，鼻垂双玉，探出蛇项蜃腹，显出形体。

    她与衪在熙朝祖先魂灵所处得见对方全貌。

    唐紫瑰心中一动——她与先生一直自建极分离一直存在的感官分享切断了。

    所以闻渊没有见到这只黑头金眼，一爪按大明宫，身尾却是半金半黑的巨兽。

    那龙视结界于无物，将整个上京并周边数公里笼于身1下，探身垂到庄严辉煌宗庙原处，一爪搭了个空，于是祂的声音消失了，黑光大盛，金雾随行，如黑色太阳降临此地。

    “铮——”

    长剑与长枪碰撞出悠长的嗡鸣。

    束发玉旒，黑袍金龙，一个十五有余，十六不足的身影取代那龙立足此地。

    白马展开繁复的翅膀，遮掩住唐紫瑰一霎的震动，她攥紧长枪，反身此处，鲜血，金芒在一刺之间消失了，略长的天子剑随意挥出却又一次与长枪相接。

    那没有面容的人却发出了笑声，风流，愉悦，疯狂，她几乎能把画像中人与他相对。

    不一样，哪里不对，但不重要了。

    她于风中，虎口开裂，没有遮挡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与此同时。

    指挥中心，一个粗糙的圆形装置光芒闪烁，爆裂开来，被一枚铜钱镇压其中。

    陆爻身上的棉被不见了，他站在毛裘披风中，伸出一只清瘦修长的手，向下一压，面无表情。

    国立图书馆，建极。

    闻渊心中一空，皱眉思量。

    一个身披白袍的年幼身影于通道外显露身形，迈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