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像个狂暴的乐手,噼里啪啦地拉动思弦,奏得太阳穴一鼓一鼓,毫无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
池婠醒来时,恍然有种仍在前世住校的错觉。
就好像她在上铺眯了会儿,醒来会听见室友组队打游戏、追剧,偶尔还探讨下作业什么的。大家都干着自己的事儿,却并不会显得吵闹。
床头传出了轻微的呼吸声,池婠转过身正对天花板,一幕画面猝不及防闯入眼中——有人衣衫凌乱地爬着楼梯,由于手脚打滑而磕在台阶上,在额头上磕出了一个小包。
这个姿势,啊不,这个人有点眼熟。
镜头似有所感,下一刻便缩小了画面,露出台阶侧面的花花绿绿,诸如“上下楼梯,谨防滑倒”“脚踏实地,勇攀高峰”此类的标语。
教学楼、老师……她想起来这个仅见过一面的男人是谁了。
池婠再想仔细地瞧,画面却咻地消失了,留下她与略有发霉的天花板干瞪眼。
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信息提供的方式,距离上次出现,还是在六彤发狂的时候——
被逼入仓库以为自己要死翘翘了,结果人家闪回了家并获得了祥爱的摸摸头……不过好在她也有了任务进度。
虽然很想吐槽,但看在彼此彼此的程度上那就算了吧。
池婠缓缓坐起身,凭着回忆,回想这略显猥琐又似曾相识的上楼模式,她暗暗在胸前握拳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凭自己完成任务。
……
教学楼,纸团静静滚下了最后一个台阶,然后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六彤半跪在地上,感受拨出去探路的皱藤的动静,半晌,他朝敏君摇了摇头:“还是不行。”皱藤一入楼梯便石沉大海般,完全失去了联系。
看起来这个楼梯变成了只进不出的存在,赫尔推在里面最多受点惊吓,却暂时没什么性命之忧。
六彤的脸色有些许苍白,站起来时晃悠了一下。
“你怎么了?”敏君把椅子让给了六彤。还记得他在心镜完好无缺时状态就不对劲,敏君费了许久功夫才安抚住他,所以比起救赫尔推,她更担心心镜碎裂后的六彤会出什么意外。
“没事。”六彤解释道,“只是免疫力下降了,消耗有点大。”
那就是和心镜有关了。敏君心里有了数,但六彤似乎拒绝谈论这个话题。
他侧头望着雨幕,突然说起了往事:“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个下雨天。”
屋内没有开灯,自然同时又带有晦涩的光亮照进来,看上去倒是个挺适合听故事的天气。
敏君垂眼,一边跟着滴落的雨水打节奏,一边侧耳静听。
“当时我在店里喝咖啡……说来好笑,我当时太烦闷了,于是课上专门请了假偷溜出去的。”六彤的侧脸在室内忽明忽暗,尤可看出一副青涩的面庞,正值青春活泼、情窦初开的年纪。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敲椅背,侃侃而谈:“店主人看着我长的一张学生脸,却穿了身西装,在柜台那儿琢磨了许久。最后我拿出了一本书假装淡定,才没被赶走。”
敏君被逗笑了:“很聪明的做法。”
“我还以为就我会这样。”六彤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苹果肌愉悦地鼓起。
他继续道:“结果一转头,发现窗外有个姑娘在抓被雨淋湿的麻雀。”
外面有转中雨的趋势,音量降了下来,不过还是很大声,敏君的声音夹在其中很轻很淡:“不好抓吧?”
既要单手撑伞,又要单手抓鸟,战斗力可不止削弱一半而已,丢了伞还可能面临雨水糊眼,导致人鸟两失的境遇。
这种偶像剧的开场勾起了敏君的好奇,毕竟学生时代的爱恋总是勾人心弦的。
六彤似乎沉浸在了下雨天带来的回忆里,良久,雨又下大了些,他从水丝中抽出了神,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他说:“是不好抓,但她抓到了。”
“所以她顶住了头顶的水,却没防住怀里的。”六彤说,“我笑得泼了自己一身咖啡,不得不提前离开。”
敏君注意到这个“提前离开”的意思,是指他们全程却没有说过一句话,或许那个姑娘可能还没来得及发现他,两人便匆匆结束了第一次的照面。少年人平凡而闪耀的一见倾心,恐怕就是如此。
“相仿之人总是有缘。”
“再见面时我们都在校内,我高兴坏了。”
六彤低头摆弄手上的衣服,除了包扎的那只袖子,他将其余部分都展开来铺在腿上。
他神色淡定,可敏君觉得六彤此刻有点神经质。
赫尔推在他们身后的楼梯上孤独地坐着,手里还拿了敏君扔进去的纸团,他还以为会是脱困的希望,展开了才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有两三根干瘪无力的皱藤挂在他裤子腿上,可能因为没有能量支撑,皱藤成了普通植物。
有人搭理总比直面永无止境的虚空要好,赫尔推没有放弃自己,即便两眼抓瞎,他也努力挥舞手中的白纸,试图引起注意。
只可惜,现场唯二的两人都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
六彤说:“我庆幸自己穿着西装,在众多学生制服中能轻易被人看到。”他把西装理得笔挺、平整,自己身上的衬衫已经穿得皱巴巴的,打眼一瞧,都显得他落魄杂乱了。
“她大约当我是某个老师的儿子了,在校园里这样的事情有不少,”六彤抚上纽扣目露嘲笑,“仗着身份横行霸道。”
他把袖子猛地扯了下来,让伤口暴露在空气当中。
他的鼻子就是这么毁掉的,光鲜亮丽的体面,可以成为众星拱月,也可以成为标靶。
敏君轻声问:“后来呢?”
六彤:“后来我说不好西服的来由,也没来得及换下,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世界本身就有异化倾向,那件事后我不爱闲逛了,总是待在屋子里,所以异化加快了我也不知道。”
“嗯?”敏君为跳转的话题感到迷茫,她刚才错过了什么吗?
……
宿舍楼,前方的楼梯被截去了一半,全部变成了披萨式的立体三角形态,空荡荡、鬼幽幽地等着人踏入。
“簌——”有东西从身侧擦过,然后瞬间消失。
池婠僵硬地站立于楼梯间,心脏直突突地跳。如果她刚才没反应过来,下场就会和那把雨伞一样,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此刻的雨声完全被隔离在外,周围静得可怕,也暗得吓人。池婠平复下呼吸,撑着墙壁慢慢往后退。
不多时,她的后背就碰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壁,阻挡了退路。
为何这里的动静总是这样突然,池婠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心想:好歹这里的楼梯不会动。她面朝前路,试探性伸出一只脚踩了踩,台阶稳稳当当的,看起来只是少了一半而已。
池婠咬了咬牙抬脚往下走。
等过了二分之一段台阶,池婠站在拐角处完整的平地上,心有余悸,放眼往下看,每小段楼梯在接近平地的部分,都是越走越窄的,重心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
虽然完好过来了,可过程也真的令人心跳加速。池婠住在三楼,这样惊险的小段路她还要经历5次。
……
敏君问:“异化是指?”她心有疑惑,下意识地看向了他们身后。
“没错,就是你看到的,非寻常的东西、景物甚至状况……”敏君的这种适应能力和敏锐度令他懈慰,也许他做不到的事情,她可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六彤的话。
老教授皱巴着他淡淡的眉毛,从挂在鼻翼上的花镜上方看人,嘴唇微微抿起。他作为资深教授向来以身作则,每天提早半小时去办公室,用以备课或者先熟悉下研究材料,雷打不动。
作为曾经名列前茅的全校好好学生,六彤曾经也在他的带领下进行过研究,而且老教授对他印象不错。
对于曾经的六彤来说,他最无需担心和介意自己面貌的时候,便是在老教授面前。
“六彤?”老教授认出了六彤,看到了他皱巴巴的衬衫,还有旁边那位灵动的女生,偏偏楼梯上的赫尔推这时候也不在,于是老教授怀疑的目光在他俩之间徘徊。
敏君虽然不认识老教授,但凭着古板且儒雅的气质,她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位老师。
沉默与尴尬在三人之间冒出了头。
“咳,老师,中午好。”六彤站起来打招呼,然后兵荒马乱地接住了倒下的老教授。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赫尔推又在余光中出现,看样子他又吭哧吭哧爬起了楼,由于无法确定纸团从哪儿来的,他就每到一层停下来,挥挥手中的小纸片,模样傻登登的。
一直默默无言的敏君:“……”
六彤将老教授放到椅子上,解释道:“只是睡着了。”
敏君将目光从赫尔推身上收回,正好看到六彤将外套盖在了老教授膝盖上,她点点头:“我知道,能阻止一个是一个,现在不知道还有多少地方异化了。”
说到这里,敏君皱起了眉头。
从某种方面来讲,六彤又何尝不是发生了异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