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梵进了门，四下打量一眼。

    何止是有点儿乱，简直是猪窝。不，猪窝都抬举她了。

    本来就不宽敞的客厅里横七竖八都是画板、画架、画笔、颜料、水桶、模特……各种半成品服装。茶几上凌乱的设计稿，沙发上一堆塑料壳。

    呃，她是穷到去捡垃圾了吗？

    墙角的铁丝，石膏，腻子粉，刮板……玻璃、水泥……等等？

    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不是设计师吗？退一万步说，她现在不是个画匠吗？

    桑月见看着陆梵对着墙角那堆装修材料发呆，主动解释。

    “立体墙绘……需要用到。我也是第一次尝试做立体墙绘，好在对于我来说不难。”

    他收回视线，落在她有些窘迫的脸上。

    “你是在沈肖那儿打工吧？他是租不起仓库吗？”

    “是我自己拿回来的，因为上班的地方不固定，直接从家里带走比较方便，免得来回……”

    她低着头，越说越小声，不敢说自己来回倒公交地铁的事。

    他撇了她一眼，忙望向别处。

    “家里有吃的吗？”

    “哦，只有挂面和……泡面。”

    她说得很小声，他不让她吃泡面。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怕他。总觉得说出泡面两个字，下一秒就会被训斥。

    可她哪里知道，原本热爱做饭，讨厌泡面的他，如今已经把泡面当成了家常便饭。

    电话铃一阵阵响起。

    她接起电话，毫无意外，是沈肖。她来S城的时候已经断了和B城的所有联系，除了沈肖，就只有几个不亲不疏的同事有她的电话。就像她当初离开S城时一样，她抛弃了B城的朋友。其实，也没有什么朋友。

    “没事了，我已经到家了。嗯……嗯……没有影响，明天可以去，不用担心，我明天会戴口罩。……主要是看车看模特，我不用露面的，我基本上弄完就可以回来……不用来接我，这里挺好，不用搬家，他们不知道这里……”

    他在厨房烧水，听着她的声音。

    这里很好，黑漆漆的路，窄小的楼梯，脏兮兮的过道。哪里好？什么时候，她居然这样怕麻烦别人了吗？以前的她可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受了委屈，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吃了多大的亏。若是能从朋友那里敲诈一笔，她简直可以喋喋不休好几天。可是如今，她连最好的朋友也不愿麻烦了。

    他知道那个人，他对她的疼爱不像是假的。就算离了婚，他们也是兄妹，他怎么会不管她？他们还有共同的父母，她养父母经济能力并不弱。她在国际大牌MOMO做设计师那些年想来也挣了不少，怎么会沦落至此？她的钱……是抄袭风波过后都用来赔偿了吗？

    难道，她又是逃回来的吗？这次又是为了谁？

    他否定了心里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趁着陆梵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桑月见三下五除二把茶几上的设计稿收了。地上的画笔收进桶里，还有一地的颜料，桌上的半成品……她颓然的坐在地上，好像根本无从下手。

    陆梵端着面出来，看着跪坐在地的桑月见。

    从前就是这样邋里邋遢，她租了一间小仓库。他第一次去她所谓的“秘密基地“的时候，只觉得周围全是病菌。

    她总是喜欢席地而坐，所以经常穿着宽大的连体服。但是她却不喜欢黑灰色那些耐脏的颜色，偏喜欢明亮的颜色或者纯白，她说色彩落在衣服上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是随性的美，无需刻意制造的美，这些由着自己的性子落在衣服上的颜色是她灵感的来源。在她眼里，颜色是活的，那些杂乱的污点也是活的。她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活的，有生命、有个性。

    所以，她怎么会抄袭？她怎么会去偷别人的孩子？

    那时候，陆梵欣赏不了她说的那种美，作为一个把洗手和消毒刻进骨子里形成习惯的医学生，他只知道她身上全是细菌。偏偏她还喜欢裹着满身细菌往他怀里钻，一开始，他总恨不得把自己泡进消毒水里，后来却习惯了与细菌为伍。只因那细菌中开出了一朵向日葵，所以，连那细菌也变得可爱了。

    “吃东西。”

    陆梵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桑月见忙起身，又跌了下去，腿麻了。陆梵拉着她的手，她顺势站了起来，看到自己手上的颜料。桑月见忙甩开他、缩回手，她知道，陆梵是有些洁癖的，以前总是随身带着一瓶消毒水，时不时对着她喷一下。

    陆梵低头看着被她甩开的手，气笑了。

    自取其辱，想起当初她说的那句话，眼下的他，何尝又不是自取其辱。就在他下一步就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句。

    “我这里没有消毒水。”

    陆梵皱着眉，试图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她却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转身走进洗手间，哗哗水声响起。她在洗手，打香皂，再洗手，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抬手看了看指尖上的颜料，轻轻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哪里知道，他早就丢弃了那些习惯。从她离开那时起，从他拼尽全力也追不上她的婚车那时起。

    桑月见走后，陆梵在美院的宿舍楼下一直等到毕业班放假，等到所有人都搬离。桑月见的室友们都下来劝他，劝不动，摇头叹气的走了。

    宿舍落了锁，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当着她的面抱了别的女人，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她那么霸道又小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忍受那样的事情。

    可是她为什么走的那么决绝，连问都不问一句。他后悔了，早就后悔了。在得知她离开后更是悔得茶饭不思。

    他去B城找她。到了B城以后，他才发现这些年自己这个男友做得有多么不称职，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不知道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那时候他忙着学习，她也很懂事，知道医学生的课业实在是忙碌。他复习的时候她只是乖乖地坐着，从不吵闹。等他空闲下来，她就有憋了一肚子的话要不吐不快，所以哪里有时间讲家里的事，可是他怎么可以不问呢？她不讲，他也不问，好像谈恋爱真的就是两个人的事情。

    她的号码变成了空号，社交账号全部注销。他就找不到了，明明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们是那么熟悉的人，可是没有了那些东西。哪怕就在同一个城市，他也找不到她。

    凭着当初她说过的话，他去到了她念过的中学。软磨硬泡了好久，终于通过学校查到了她的住址。

    陆梵满怀希望的找到那个地址，却得知她早就搬家。邻居告诉他，自从桑家出了个大明星以后这里就成了打卡地，她家也早在很多年以前就搬走了。

    明星的住宅都很隐私，他要去哪里找。连狗仔都找不到的地方，他一个外地人凭什么能找到。

    这一次，他真的把她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