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指责她,不明是非真相就要斥责她。安空青用力攥紧双手,借着衣裳的遮掩,指尖死死抵住掌心,快要沁出血来。
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要解释,却又无能为力。安空青真是恨透了这一切。
可终究是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道:“女儿知错了。”
兄长总说,家和万事兴。这是他最期盼的。
他还说,母亲其实很爱他们,只是要维持威严。
安空青深吸一口气,又大声了些:“请母亲责罚。”
“也罢,犯了这样大的错,也是该好好责罚一下,上家法吧。”
安空青兄妹瞬时间便变了脸色。
“母亲,不可!”安山白立即劝止道,“妹妹只是一时糊涂,何至于动用家法呢?”
安空青只是抿了抿唇,沉默地盯着端坐在上堂的安淮。
“一时糊涂?”安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屑冷哼一声,“她今日贸然出头冲撞这二人,不就是为了从前那些小事吗?这般小肚鸡肠,若是不及时矫正,将来我如何安心让她上朝堂!”
小事?安空青忽然浑身轻颤。母亲竟然说从前那些只是小事,那她与阿兄所受的委屈,又算什么呢?
那头,兄长还要再劝,却因身体虚弱而不住地咳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积攒许久的怨气像是忽然找到了突破口,安空青同样冷笑了回去:“母亲,我与阿兄,当真是您的孩子吗?”
“青儿!”安山白用力按住她的手,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
安空青轻撇开他的手,上前一步道:“母亲,您总是一味叫我们忍让,可忍让的结果,就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兄长身有残疾,您身上大小伤无数,不都是拜那几人所赐吗?”
“你知道外头都在怎么说我们安家吗?安家只是皇家的一条狗,用完就丢。您辛辛苦苦为陛下征战多年,到头来只剩一个虚名,而您的孩子,就算被残害至此,还要继续忍受羞辱——”
安空青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轻捂住半边脸,眼眶微微濡湿。
半晌,自嘲地笑了一两声,而后直着身子下跪:“孩儿不孝,请母亲责罚。”
双眼失神地盯住地面,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来人,上家法。”还是那句。
*
“轻些轻些,疼疼疼疼!”
安空青就着褥子趴在床上,连声抽气。
“小姐,您也真是的,要是乖乖认错,不就不用这么疼了吗!”春熙小声道。
虽然安空青背对着她,却依旧能想象出春熙现在是怎样一脸心疼地为她上药。
“说或不说,都要受罚。索性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无论如何不算亏。”安空青指正她。
春熙没有再言语,倒是安空青催促她:“还没上好药吗?我还有事在身呢!”
于是春熙又喋喋不休了起来:“小姐,您还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等到好不容易捱到了出门,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忍耐着背后伤因骑马拉扯而撕裂的痛楚,安空青快速赶到了春风楼。
齐云玢的随从,早已在门口等着了。
“你怎么这般慢?”齐云玢问。
安空青不回她,看一眼桌上,除了酒外空落落的。
“怎么不点菜?”安空青反问她,“不是说请我吃饭么?难不成你想赖帐?”
“你眼中也就只有这些了。”齐云玢颇为嫌弃地看她一眼,“莫要心急,我是要请你,不过不是在这。你可跟好我了,本王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你约这是——”
“掩人耳目。”
*
从春风楼出来向西行一百步,穿过一条小巷,再向南走五十步。
换了一身简装的安空青,在驻足看清这店门口挂着的几个大字后,忽而有些头疼。
“这便是你说的好地方?你带我来南风馆做什么?”
“诶,莫要问这么多了,跟着本王走就是了!”齐云玢紧紧抓住安空青的手,将她往里头带。
安空青拼死挣扎,还是被迫被拽入了其中。
才进门,便有一大堆美男围了过来,将二人紧紧团在中间。
脂粉味太重,致使安空青一连打了几个喷嚏。然而还没等她休息太久,又一把被齐云玢拉上二楼房间中。
唤来了老鸨,将一整袋银子拍在桌上,齐云玢道:“这个孩子长得最合我心,让他留下就好,其他人一概不许靠近这间屋子。”
老鸨喜笑颜开,连连应道:“好,好!”便退了出,将门掩了个严实。
屋中只剩下三人,安空青静静听了一会儿周围,确认屋外无人偷听之后,便与齐云玢对视一眼。
齐云玢微微颔首,那名小倌当即从怀中取出几封信来,双手呈递而上:“殿下,东西都在这了。”
齐云玢接过,却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问道:“可有被人注意到。”
“回殿下,不曾。只是……”
“只是什么?”
小倌颇有些为难地看了安空青一眼,安空青心领神会,轻拍齐云玢的肩膀:“我出去放风。”
便起身离去。
安空青没有走远,就倚在二楼栏杆处,望着楼下。
来南方馆这事儿,虽说是临时起意,却也是经她知晓的。
齐云玢说,她那边似乎有奸细隐藏其中,在没有将人寻出之前,春风楼已经不再安全了。
恰巧南风馆这边也安排了一两个人,又是烟花柳巷之地,最能掩人耳目。
至于其他,安空青已顾不得。她只知晓,若是她与齐云玢合计的事情彻底泄露了出去,要丢了性命不说,便再无翻身报仇之日了。
一想到此,她又忍不住将腰间别的那把匕首拿出,细细描摹着它的形状。
这把匕首,是兄长赠与她的,亦是她收到的第一样兵器。
彼时,兄长方落了个残疾。
事情是萧承安与齐肖芜联手所为,也许其中还有昭武女帝的默许。
他们说,不知冬日的水是怎样冰冷,于是命人将结了冰的河面凿开一个洞,而后将兄长丢入其间,美其名曰替他们尝试。
安空青至今记得清楚,兄长在那样的冰冷的河中,泡了近一柱香,等再捞回上来时,身体冰冷而僵硬,呼吸微弱,命悬一线。
双腿因此落了毛病,每逢下雨季节便隐隐作痛。
只得终日与药石作伴。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非但毫发不伤,反倒是母亲向陛下请罪:“是臣教子无方,惊扰了太女殿下。”
那时她不解地母亲为何,却没有得到答案,只有兄长托人给她送了一把匕首——“青儿的生辰快到了,这是阿兄为你挑选的贺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是那样好的阿兄啊!
安空青握紧手中匕首:她绝不允许任何人阻挡她的计划,若是实在找不出奸细,她不介意帮齐云玢将那些可疑之人都杀了。
或许她亦可以选择刺杀太女,只是一来难度太大,二来,她更希望太女声名狼藉地死去。
安空青神情渐渐狠戾,却在不经意瞥见楼下一人时紧蹙秀眉。
那人被两个龟公紧紧桎梏住,头更是无力地低垂着,看着像是昏迷了过去。
然而不久就清醒了过来,而后用力挣扎着,只是毫无用处。
两个龟公很快带着这人上了来,路过安空青时,她终于听清楚这两人在说什么。
他们说,像你这样的男子多了去了,可进了南风馆,就只有赎身和死亡两条路,劝你还是莫要再做无谓挣扎了。
安空青并不关心这人,只当一个热闹看——直到忽然看清这人的脸。
*
事情发生得突然。
先是那人蓦地就挣脱了龟公们的桎梏,而后引起一阵骚动。
“抓住那人!别让他跑了!”
安空青听到这样喊叫着的声音。
周围不乏怀抱着小倌看好戏的人,安空青亦不例外。
她本就是帮齐云玢放风,因此并为变换位置。况且她是在二楼,看热闹也更加方便。
想来楼下逃跑那人,在那样慌张的情况下,也必然不会认出她来。
正这样想着,安空青就眼睁睁看见这人向自己跑来,而后不偏不倚地撞入她的怀中。
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抬起,安空青想要斥责的话忽然凝固在喉口。
龟公也终于在这时赶到。
“新来的小倌不听话,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为首的一个卑躬屈膝向安空青赔罪。
安空青看了这几人一眼,面无表情地回道:“无妨。”
她现在只想着快些将这些人打发走,免得里头的动静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只是——
安空青又瞥一眼顾南星,他此时正蜷缩在她怀中,整个人瑟瑟发抖着,还不住地揪住她的衣角,看起来害怕极了。
配上他惊人的容颜,现在的顾南星,可真是我见犹怜。
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安空青怕不是真要为此心软了。
这人出现地实在是太巧了,不是吗?
明明也算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身边就算没有太多护卫,倒也不至于落得个被抓入南风馆中当小倌的遭遇。
再者,他逃跑的时候,又是怎样不偏不倚地找上了他?
安空青一颗心渐渐冰凉:难不成他也是太女安排的探子?而方才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
若是这样的话……也只好先将计就计了。
安空青伸手拦下将要动手的龟公,道:“你说他是新来的小倌,是也不是?”
“是,是。”有一人连忙回道。
“倒是巧了,我认得他,他可是燕城江家的公子。江家何许人也?怎么会沦落到你这腌臢之地做个小倌来?”
“这……这……”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是在犹豫怎么回复。
终有一人大着胆子道:“兴许是大人记错了……”
安空青不待这人将话说完,又道:“若是真要同我整个是非曲直来,倒也好办。这样,你去报官吧!”
“不敢,不敢!是小人记错了,大人尽兴!”
几人纷纷逃遁,只余下安空青,和尚在她怀中的顾南星。
安空青同顾南星分开了些距离,盯了他许久,终于问出那句:“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