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齐肖芜,当今大周太女。
她的到来,莫说安空青,便是与她一母同胞的齐云玢也甚是困惑。
二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而后跟随着旁人向齐肖芜行礼:“见过太女殿下。”
安空青低着头,齐肖芜又迟迟没叫她们起身,便只能保持着不动。
她紧盯着地面,脑中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便看见眼前地面上出现了一双制作精良的绣鞋。
“难为安世子如此这般大礼,倒叫孤受不起了。”
略带嘲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空青心知不妙,连忙回道:“臣女惶恐,请殿下恕罪。”
然而许久都没有回应,反倒是萧承安在旁上蹿下跳:“安空青,你现在知晓害怕了?可惜晚了!”
他又对齐肖芜道:“表妹,这人对我出言不逊,你可得好好教训她。”
是了,萧承安的母亲与昭武女帝是亲姊妹,因此他唤齐肖芜一声表妹并无不妥,何况二人关系从小便好。
齐肖芜亦没有搭理萧承安,安空青只听见她走到自己身边,虚虚带着安空青举起的手放下,又让安空青直起身子来,与她对视。
“这般慌张做什么,孤可不曾说要怪罪于你。”
这话令萧承安和齐云玢一齐变了脸色。
萧承安更是急促地喊道:“表妹你也看到了,她方才那般羞辱于我!”
却被齐肖芜一个手势噤了声。
安空青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也只能先顺应着齐肖芜的意思:“臣女谢过殿下。”
齐肖芜笑得开怀,仿若方才只是一场简单的误会:“孤知你是为了替自己的未婚夫婿出气,可如今你也该清楚,萧承安说的不错,你们安家早就落败,不过是仰仗着母皇鼻息而活。”
齐肖芜蓦地变了脸色:“于孤而言,你们只是母皇豢养的狗。既然是狗,那便做好一条狗该做的,而非见人就吠。否则,孤不介意让你们一家都落得和安山白一样!”
听到“安山白”三个字的一瞬间,安空青终于快要忍不住脸上的假面。
她是故意的。
陈年伤疤就这样血淋淋地被齐肖芜撕扯开,赤裸在她人面前。于是一时怒上心头,一个“你”字将要脱口而出,却忽的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
“阿青。”齐云玢小声道。
没有旁的言语,只是唤了她一声,安空青的理智却骤然回笼。
她轻轻回捏齐云玢的手,示意自己知晓了,而后毕恭毕敬地向齐肖芜行礼,挤出勉强的笑:“谢殿下赐教,臣女知晓了。”
她这般卑躬屈膝的态度,果然叫齐肖芜感到了无趣,很快离了开。
一众郎君贵女也跟随着太女殿下而去,唯有萧承安还停留在原地,洋洋得意:“若是早些向小爷我求饶了,你倒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难堪的下场。”
又摇头晃脑地感慨:“啧啧,安空青,你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有多勇敢,被人骂是狗,竟然还能忍得下去。我真是有些佩服你的厚脸皮了!”
这次,安空青连眼色也不曾予他,往与齐肖芜相反的方向离去。
一场闹剧匆匆结束。
“阿青。”江慕言快步追上了她,不知何时已与她并肩,悄悄用小指勾住安空青的小指——这是二人间惯常的亲昵动作。
待到安空青看向他,江慕言才将话说完整:“方才真要吓死我了,还好你在。不过以后,你还是不要为了我得罪萧承安了。”
安空青心情依旧算不上好,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也懒得纠正江慕言——自己方才出手并不全是因为他。
余光越过江慕言落在他表弟身上——这人已然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衫与发髻,露出了那一张惊艳的脸来。
他明明是面无表情,眉眼间却总是透出一股忧愁,光是看着便叫人觉得楚楚可怜,从而平白生出一股保护的欲望。
耳畔,江慕言尚在言语:“阿青,我真的怕,若是你获罪了,我也不活了,我会陪着你,这样你就不孤单了。”
有些聒噪。安空青忍住制止他的冲动,生硬地将话头扯开:“这人是谁?”
她的目光依旧在可怜少年身上驻足,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我似乎不曾见过他。方才我来得有些迟,也不知你为何会帮他说话?”
江慕言一心寄在安空青身上,不疑有他,于是回道:“我曾同你说过的,我表弟顾南星。”
南星,有意思的名字。
“天南星移醉不归,爱君清如寒水玉。”想到顾南星惊为天人的容貌,安空青竟下意识吟出了这首诗。
“阿青,你在说什么?”她说得小声,江慕言没有听清。
反应过来的安空青连连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偏巧顾南星在这时开口:“……多谢。”
也不知是在谢什么,出手相救还是那首诗。安空青只知,面前的少年停顿了许久,也许是在犹豫怎么唤她。
这窘迫的模样竟分外有些可爱,一时间,心中怒气散去许多。
她忽然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你既是江慕言的表弟,便唤我一声姐姐来听听罢。”
江慕言猛地攥紧了安空青的手:“阿青……”
安空青回握住江慕言的手以示安抚,又将另一只手抬起,想要轻拍顾南星的肩膀——却先一步被顾南星躲开。
望着落空的手,安空青:“……”
但她并不将这小事放在心上,随性地将手收回,而后凝视着顾南星,期待他的反应。
顾南星紧抿着唇,那双墨黑的眸子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气氛渐凝滞。
江慕言攥得越发用力,安空青可以感知到他的迫切心急。如今这困窘局面毕竟是她造的孽,安空青想了想,准备说些什么打岔过去。
忽的一声“阿青”打破沉默。
“你们在做什么呢?怎么一直不动?难道不同我一起玩去吗?”齐云玢从安空青身后冒出,喋喋不休。
很快注意力也被顾南星吸引了去,调笑着说:“是哪里来的俊俏郎君啊,要不要嫁入我陈王府中?”
她向来口无遮拦,并不认为这算怎样一回事,倒是顾南星的脸看着比方才还要黑。
安空青连忙回道:“是江慕言的表弟,新来燕城的。”
“既是如此,那姐姐带你好好玩吧!”齐云玢欣喜道。
“你不用陪太女殿下吗?”安空青好奇。
提起这个,齐云玢便没好气:“大半的宾客都陪着她呢,正好了,我本来也不愿看见她。不说了,几位美人,快跟着本王走吧!”
齐云玢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
说来奇怪,宴席后半程竟一直没有事情发生。
“难不成齐肖芜转性子了?”齐云玢附在安空青耳边小声道。
“不好说,你还是多注意些吧。”安空青回了一句,便翻身骑上马,告别了齐云玢。
归家的路很短,安空青却远远就看见国公府门口站着个人。
是她的贴身侍女春熙。
春熙徘徊着,看起来异常焦急。
这是出了什么事?安空青忽而感到不妙。
下了马,还没等她问什么,春熙便直直向她奔来:“小姐,您还是快逃吧!”
春熙一边说着,一边往安空青怀中塞了一个荷包。
荷包沉甸甸的,里头装的应该是银两。
安空青愈发糊涂:“春熙,到底是怎么了?”
春熙左右察看后,方才小心翼翼道:“国公已经知晓您今日在春日宴上与人起冲突的事了。”
这下安空青终于知晓春熙为何如此慌张了。她快速叮嘱春熙,“就说你家小姐我有事,过几天再回府。”
便要驾马归去。
可她终究是慢了一步。
“青儿,既然已经到家了,还是先进来小憩一下吧。”温柔清润的男声响起。
国公府大门中央,容貌清丽的男子身披狐皮大氅,静静望着她。
这正是她的兄长——安山白。
安空青握住马缰的手就这样僵硬在了空中,她讪讪下了马,沉默许久后,狡辩道:“阿兄,我只是有些东西落在陈王府了,想着回去取罢了。”
安山白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明明看着温和亲切无比,却莫名让人感到害怕。
这是安空青的想法。
眼见兄长这般紧紧盯住她,安空青试探性地又开口:“阿兄,你知晓的,我不是爱说谎的性子,落下的那东西于我而言实在重要无比……”
安山白轻咳几声,面色更加苍白,只是依旧笑着,道:“既然这样……”
“阿兄你同意我回陈王府了?!”安空青一时被欣喜冲破头脑,忍不住抢话道。
迎着她期盼的目光,安山白答:“便让春熙回去取吧。青儿,母亲还在正厅等着你呢。”温柔却又无情。
一如既往。她这个兄长还真是无害而绝情啊。
饶是再不愿,安空青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无比沉重地向内走去。
*
安国公府,正厅。
堪堪进了前门,安空青耳畔便传来一道呵斥:“闹出了这样的事,你还知道回来!”
出声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子,行装简洁,而不怒自威。
无论在外头表现得如何英勇,安空青始终有些怵自己的亲生母亲。
因此她差些就要腿软跪了下去。
旁人只知安国公安淮曾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曾跟随昭武女帝征战天下,后因战功赫赫得封国公,受万人敬仰。
却不知,这样得将士百姓推崇的将军,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多有生疏。
自安空青十岁伊始,一年之内,能见到母亲的机会寥寥。
那时女帝登基不久,不少人因她是女子之身,又是取自己夫婿帝位而代之,故不愿臣服。而有狼子野心,觊觎那个至尊之位的更是不在少数。
于是各地纷纷起兵造反,母亲身为陛下最信任的将军,临危受命,率领十万大军去各地平叛,前后足足花了五年之久,终于还大周一个安定。
却也错过了,安空青成长最重要的时段。
记忆中,母亲总是沉默寡言。而这被称为“家”的住宅中,永远只见兄长与她安空青——因母亲不允父亲上战场,父亲又怕见到他们兄妹两个而倍思母亲,故总是闭门不出。
心中没有怨言,是假的。
“回母亲,此事并不是——”
“你还敢狡辩!”安淮狠狠将茶杯掷在桌上,发出咚的沉重一声,将安空青解释的话语打断,“太女殿下是何人?萧承安是何人?你又是何人!你叫我明日该怎么去面对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