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母讲完鲛人传说后,按平常已到孩子们的寝时,霍婴和其他几个年龄较大的少男少女帮衬着王阿母牵着排成队的小孩回到王阿母租下的一处小院,正堂被充作孩子们的卧房,地上铺着干燥的茅草,再垫上一层薄床单,每个孩子的小被都是王阿母亲手缝制,天北的夏天不算炎热,晚上的海风尤为清凉,这样的条件,已经是一位带着十几个流浪儿的独身“母亲”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而霍婴相信,盖上这层小被,每个孩子都能有个安宁的美梦。

    等到孩子们都已安稳地入睡,霍婴陪着王阿母坐到正堂的角落,王阿母就睡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既是陪伴,也是守护。

    霍婴偎在王阿母肩上,垂眸看着王阿母身旁一盏小小的油灯,一簇火花温吞地亮着。

    “阿母,等到秋天,你是不是又要带着孩子们走了?”霍婴轻声问道。

    “是啊,今年天北没有多少暑气,怕是要早走。”王阿母转过头,温笑的眼角折出慈爱的纹路。

    霍婴细长的眼羽微扇,手指下意识地绞了绞。

    “阿母今天讲了一个好故事,霍婴会记住它一整年,直到明年阿母再回来,我就等着听下一个更好的故事。”

    霍婴抬起头看着王阿母笑,忧愁许久的少女难得露出明媚的笑容,火光更使美眸熠熠如星。王阿母笑着连点了几下头,又用并不细腻的手抚了抚霍婴鬓边的碎发。

    鲛人传说的两种说法久久萦绕在霍婴心头,霍婴的好奇心就像一个吹起来的泡泡,越是回想泡泡就越是膨胀,直到响亮的一声”嘭——“,霍婴终于按捺不住,给王阿母讲了自己在薛府听到的鲛人传说。

    “阿母,我知晓传说不必去细究是否真实,但传说存在于人们心中,它需要人们去相信,否则便沦为怪谈,或者谎言,可我不喜怪谈,更厌恶谎言。头一次见到如此矛盾的传说,我真不知该把哪个记住,又该把哪个扔掉。”

    王阿母眉头蹙了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脖上的海螺蓝水晶,一会才舒展了眉头。

    “小婴,对于我们这样的常人,没有什么应该和不应该。我们不做坏事,遵守本分,平淡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做好了那份‘应该’,剩下的,都由我们自己决定。”

    “我们是怎样的人,就决定了我们愿意相信什么,所以,只管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就好。”

    霍婴走在回薛府的路上,象牙白的浅滩上,踩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浅坑。王阿母的话久久回荡在霍婴心间,最后的最后,王阿母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举起海螺蓝水晶印上一吻的模样更是难忘,霍婴坚定地相信,这也是王阿母一生信奉的信条。

    “明年夏天,阿母就回来问小婴,小婴选择了哪个传说,然后给予了它一整年相信的力量。”

    霍婴失笑,直到踢到薛府大门前的一粒小石子,方才回神,笑意马上便淡了下去。

    霍婴放轻步子,从偏廊走向供她们下人住的卧房,不知为何,她总觉今夜无灯的薛府,长长的回廊,格外死寂,森冷。

    她轻轻推开门扉,木门还是无可避灭地发出一声怪异地吱呀声,像走调的唢呐。

    森白的月光穿过窄窗,拥挤的小床上五颜六色的帷幔都死死地拉下。

    一股凉意爬上霍婴的心头,她别手抓住后腰的腰包,里面放着她磨制的混着辣椒粉的迷药粉,以备不时之需。

    “咯吱——”她的床突兀地传来一声动静,霍婴下意识地探身转头,月光同时照亮二人的面容。

    “美人果然出双入对,小婴,薛瑞哥真是难得一见你的真容啊。”薛瑞坐在霍婴的床上,咧开一个淫邪的笑容,虎视眈眈地凝视着霍婴,上下打量。

    霍婴皱着眉死死地盯着薛瑞,努力忍住被薛瑞上下扫视的不适感。

    “...阿岚呢。”霍婴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姐姐今个儿撞了邪,居然想用簪子刺死你薛瑞哥,可惜啊,她准头不好,正好我玩腻了她,便赐她痛快一死。”

    “好歹,她滋味不错。”薛瑞凝视着眼睛发红的霍婴,嘴角咧得更开,低低地奸笑,手指往霍婴床单上一抹,放在鼻前仔细地嗅了嗅。

    “姐姐欠下的债,就由妹妹来还好了。”薛瑞话音刚落,霍婴背后便被人狠狠一推,紧随一声关门的巨响,再是重物抵上门的声音。

    凉意从脚尖爬上背脊,霍婴看着一边走来一边松裤子的薛瑞,身子因恐惧而颤抖,心跳失控震颤,但理智仍死死占据她的脑子,抵御恐惧的狂浪。

    有关阿岚的回忆与自救的思考迅速交错在她的脑海中闪回,掀起一场席卷全身的绝望的风暴。

    “小妹妹,我叫阿岚,你呢?”

    后腰带了迷香,但他刚才注意到了这个腰包。

    “孙大哥,霍婴才来做活,多有手生,莫要责怪她,我给您赔个不是,待会我来好生教与她便是。”

    床头柜里有面小镜,一把小刀。

    “小婴,今年冬天多冷,你又染了风寒,快回床上躺着,把我被子也一起盖着,捂出汗才能好,这些衣服给我,我帮你洗了吧。”

    帷布,撕开。

    霍婴来不及细想,薛瑞已经猛地扑了过来,把霍婴的双手牢牢锁在墙上,首先就扯下了她后腰的腰包摔在角落,恶臭的嘴马上就要玷污她的脸,霍婴急中生智,别过脸一脚踹上薛瑞的命根子,薛瑞吃痛松了手,霍婴趁着他晃神的间隙赶忙穿过他探身去翻床头柜,奈何薛瑞习过武,且对强占之事早已熟练,了解女子反抗的路数,马上回神起身抓住霍婴的腰往后掀翻在地,坐在霍婴的腰上对着她便是几个巴掌。

    “贱妇!不知好歹的东西!今个儿爷就强了你,把你变成和那阿岚一样的贱骨头!”

    “不过是一女儿家,爷一句话,就能让你这辈子抬不起头!”

    薛瑞使出了全力,又是习武之人,霍婴只觉泪与血混作一团,脑子嗡鸣不断。

    “小婴,保护好自己,莫要为我难过。”

    “阿母明年夏天就回来看你。”

    一瞬间,蚀骨痛化作失心疯。

    霍婴不知哪来的力气,抬脚踹翻了床头柜,东西散落一地,又暴起挥拳打向薛瑞的太阳穴,趁他目眩之际,拔出发间的簪子对着他的大腿便是狠厉一戳出个血洞,薛瑞吃痛向后跌倒,霍婴马上抽出身子跌撞着去捡地上的小刀,薛瑞也发了狂,扯住霍婴的腿让她跌在地上,拔出腿上的簪子对着霍婴腰腹一戳,血色瞬间染上大片衣襟。

    霍婴拼命忍着剧痛咬牙不出声,她的骨头生来就是硬的,小时候她就是个敢拼命的野狼崽子,现在,她更无屈服的可能!

    她翻身假装不敌后退,红眼的薛瑞下意识以为霍婴生了怯,冲过去就要撕她的衣襟,没想到霍婴后退时已摸上了更近的那面镜子,电光火石之间,霍婴捏着镜子往地上狠狠一砸,顾不得崩裂的细小碎片扎进她的手心,捏住最大的尖片对准薛瑞的颈项反手便是猛力一划!

    经脉划破迸出的鲜血喷洒在霍婴脸上,为她鲜艳,为她疯狂。

    霍婴推翻已经慌神的薛瑞,尖片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命根子——“啊——来人啊!快来人啊!”薛瑞狼狈的哭叫声中夹杂着霍婴尖利的笑声,宛若地府索命的鬼泣。

    门外已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和重物挪动的声音,霍婴只掐住薛瑞的脖子,泪混着血,狞笑着对他说——

    “你个没老二的废物,我会让你好好地,死在我手里!”语罢,霍婴冲向窄窗,不管不顾地探身翻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下,霍婴马上起身,顾不得腹部因用力而大出血的伤口,拼命地向远海跑去。

    薛府上下肯定忙着救薛瑞,暂时不会追她,但她必须跑得越远越好,让明天回过神的薛家不能马上抓到她,霍婴这样想道。

    身上的伤口发着钝痛,此刻坚硬的盔甲卸下,只剩一具流血的躯体和一颗破碎的心。霍婴一边狠劲跑着,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岚死了,阿母要离开了,她没有家了,她要死了,或许今天就会死,杀不了薛瑞,报不了阿岚的仇,见不到阿母。

    我好害怕,我不能连累阿母,我逃不掉。

    霍婴从山腰上一直跑到海边,她沿着海岸线一直一直跑,不知跑了多远,直到精疲力尽,被一颗埋在沙砾里的石子狼狈地绊倒扑在沙滩上。

    深夜的海浪温柔,只是拍打在她流血的脸颊上使伤口泛起灼热。

    霍婴趴在沙滩上,她耗尽了所有力气,连头也抬不起,泪痕与血迹交错,模糊她绝望的泪眼。

    她吃力地转过头,下巴抵在沙滩上,看着眼前还算平静的海面,月光在海浪上浮动,像游鱼闪烁的鳞。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脑海中跃动的游鱼忽而化成一条巨大的鱼尾,再变成一个人身鱼尾的美丽模样。

    “鲛人...”临死之前居然还能想起这个美丽的传说,真好啊。霍婴勾了勾嘴角。

    阿母,我知道了,我相信,鲛人美丽又纯洁。

    我早就知道,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人类和鲛人可得互换角色。

    霍婴感到眼皮格外沉重,手脚的温度在缓慢流失。

    不知是临死之前人类的自救本能,霍婴只知道,此刻,原本模模糊糊的愿望变得分外清晰。

    她费力地启唇。

    “我希望阿岚来世幸福。”

    “我希望阿母健健康康。”

    “我希望能活得好一些的,亲手...杀了薛瑞...”

    说罢,好像连自己都不相信,霍婴自嘲地垂下头,不再强撑,在海浪声中阖上了沉重的眼。

    -

    在寂静的深海,一个沉睡的身影睁开海蓝色的眼。

    巨大又美丽的鱼尾摇曳,掀起流动的水波,鲛人向水凝的月光迅疾游去。

    靠近海岸,鲛人浮出海面,缓缓贴近濒死的少女,月辉在他银白的发上流动,睫羽微颤。

    他伸出一只手,指间展开透明的蹼,抚上她满是血迹的脸庞,宛若神明垂怜。

    “比起自己,你似乎更爱他人。”

    鲛人轻轻叹息,回身潜入海里。

    曳动的鱼尾上,只有零星几片鳞格外闪亮,折射出水晶般璀璨的光芒。

    鲛人向归处疾行,银白的额发散开,露出那海蓝色的温柔的眉眼,看不透心绪。

    -

    深海平滑的破浪声中恍然混杂几声不规则的水纹,水波晕开一小团血雾。

    “那就...去过得好一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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