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眼中似乎只有病人,他做了许久心脏复苏,还趁空吩咐众人打急救电话,然而赵风父亲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了,他早已酗酒几十年,再加上夏天炎热并已年迈,他的高血压早已非常严重,只缺少一个猝死的机缘,于是吴姐的一顿痛骂引发他情绪高度激动,他脑子里的血管实在忍无可忍就憋不住爆裂了。
急救人员飞奔下车接过陈医生的急救动作,至此陈医生已经给他做了近半小时的心脏复苏,平时只做科研工作的他缺少锻炼,此时早已是大汗淋漓气喘不止。
急救人员一下车检查就发现病人早已死去,只是碍于专业人士在场又把除颤仪拿出来意思了几下,最后客气的宣布“不好意思,心脏和意识已经彻底停了,停了有十几分钟了。”
听罢急救人员的话,赵风竟下意识松了口气,这场丢脸的闹剧总算要结束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上演了,这条吸血鬼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再也不用为他粗鄙的姿态和样子而感到抬不起头了。
赵风听到众人议论什么到底是亲生父女之类的声音,她却感觉自己心里毫不在乎那个老头的死活,也根本不想去触碰倒地的老头一下,听到老头的死讯,却像是听天气预报一样自然。
身侧的陈医生听到死讯后不由得疲惫起身,起身时又剧烈摇晃了一下,她竟下意识的想要先扶住他,她不由得想,就连陈医生都比老头好,她宁愿扶住陈医生都懒得管地上那老头是死是活。
然而大家指指点点的眼光却不由得她如此直白表示,她只能微微愣神不知如何是好。
吴姐见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也吓的要死,战战兢兢戳了戳她的胳膊,歉疚的说“丫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爸身体这么不好,我一看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无耻模样心里就来气,所以就骂的凶了点,谁知道你爸就这么被我气死了,我真不是故意气死他的,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赵风下意识就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然后安抚吴姐不碍事,她根本不生气。
吴姐看她面色如常,仿佛对地上的死人毫无感情,心想她毕竟从小被扔在家里,不常见到父母,也没被父母关心爱过,所以即便父母是死了,她也实在无法掏出什么所谓的感情来哭天喊地。
吴姐松了口气,却也叹了口气,“丫头,你放心,他的丧事吴姐会帮你弄的,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这下真是父母双亡,以后你就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陈医生仍在身旁,他已经把围观人议论这个刻薄老头是如何剥削赵风反被吴姐气死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他先看了一眼吴姐那副不好惹的模样,心想赵风由她保护确实很好,不由得对吴姐的仗义也心生好感,而后心里也大约明了赵风是个如何可怜的小姑娘。
他年幼时,就是两个高知家庭的独子,家族里的所有的长辈都众星拱月的哄着他宠着他,什么寄宿学校,他只是略略听过,但那都还是贵族式的寄宿学校,住进去也是双人间,生活什么的也并不艰苦,从初中到高中,由于他一直成绩优越,甚至有时候连校长都要巴结他,他这一辈子走过来,其实也不比赵风大多少。
他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吃过最大的苦是十几岁时,有天外公别出心裁做了一道苦瓜酿肉,不知怎的,没做好,他吃了一口,好苦,便吐了出来,而后家里再也没出现过这道菜。
他实在根本没办法想象一对父母会如此冷淡自己的孩子,也根本没办法想象孤苦无依的赵风是怎么在一所监狱式的学校熬过漫长孤寂的十几年的,但他心里却也尽力的把自己能想象到的所有的怜悯都施于了她。
也就是这一刻,男人爱上一个女人,通常都是先怜悯她的柔弱,而后便一头深陷那柔弱的蜘蛛网中也许此生都无法自拔。
现如今又听见了吴姐说赵风是孤儿的话语,他不由得侧目看了赵风一眼,他本来鲜少往这边村子里来,这天也是心血来潮,听一个研究员说村子里的池塘中的荷花都要开了,有粉有白,很好看。
这天傍晚他为了一个工作上的困惑思来想去头痛的不得了,便想出去走走,于是就想来村子的池塘边看荷花,谁知道刚走到池塘边,就听见这边叫嚷着医生救命,他便赶过来急救。
没想到会是赵风的父亲,看到那样一个相貌粗鲁的老头,又看到从此是孤儿的赵风了,陈医生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小女孩,她又小又柔弱,总被人欺负,可在她的脸上,却不曾看到过任何委屈的表情。
赵风仍轻扶着他的手臂,眼睛却茫然的盯着被白布遮住的老头,丝毫没察觉到陈医生关切的目光,陈医生不由得缩回手臂,赵风这才回神看了看他,“谢谢你陈医生,刚刚累坏了吧。”
陈医生张嘴,自己都惊叹于那声音的温柔“我没事,你没事吧?”
赵风的目光愣愣,然而她听见了他的关心,却只是眼神空泛的笑了笑以示她没事。
陈医生的眼睛却并未挪开的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心疼和关切。
吴姐停下正跟街坊邻居激情控诉这地上的死老头生前是如何薄待女儿的畅谈,因为她无意转头看见了陈医生那注视着赵风背影的眼神,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是过来人,她知道世界上有种感情是控制不住的,她也知道那种感情出现时的征兆和体现,她心里一动,不知怎么,有种偷到了宝物的窃喜,她看看陈医生,又看看不曾回头的赵风,自以为运筹帷幄的悄悄笑了。
吴姐说到做到,她知道赵风年轻小,恐怕办起事来摸不着头脑,就自己到处找人将老头送到殡仪馆烧成了灰,在殡仪馆等着的时候,吴姐陪在赵风旁边,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此时已是盛夏,殡仪馆偏远,也在小山脚下,因此植被遍野,草虫繁多,即便是坐在大厅里,窗外喧闹的蝉鸣声也犹如潮汐一般源源不断的涌入大厅。
吴姐等的久了,有点耐不住,想了一想,忽然问道“丫头,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赵风显然没思考过老头之死对她的影响,虽然老头是名义上的父亲,可他对赵风生活中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小,以至于赵风自己都不觉得生活有什么改变,但老头确确实实死了,从此世界上,她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再也没人会说着什么我有义务带走她,我是她老子,想让她干什么都可以那种令人难以接受的话了,世界上也不会有人再跳出来干涉她的任何决定了,她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想到这里,她笑了“唔,就这样继续过下去呗,继续上班,挣钱,等我挣够了,我就回寄宿学校去,我还要读高中,还要读大学,我以后也要当个老师,永远留在寄宿学校。”
吴姐宽慰的看了看她,心里其实也很满意这个丫头的善良和打算,但她此时跟她谈起话了,却是为了提点她另一件事,“这次陈医生帮了你很大的忙,平时大家都说陈医生脾气大,脾气怪,谁也不爱搭理,没想到他做人的道德底线还是很高的。丫头,你要选人的话,就该找这样的,你要选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不要想着去找一个什么浪子之类的,觉得自己能用爱感化他什么的,那都是傻话。如果你能用爱感化一个浪子,那谁不能感化呢?谁稀的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改变一个人渣呢,直接找个正常人不好吗?更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他改不了,那才是正常,要是改了,那更可怕。”
吴姐说这话毫无连贯性,思路跳转极快,赵风只能听到哪儿就问到哪儿。
“为什么更可怕?”
“你想啊,他之前无恶不作,然后逼着你牺牲一切在生活上当牛做马的去对他好,他改邪归正了变好了,你却被他掏空了一切,那就变的不好了老了也粗俗了。他就会看不上你,觉得你已经配不上现在的他了!他还会把自己变心说的理所当然,还会埋怨你,说现在他变的这么薄情寡义其实是你逼他的,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变好了,就是看不上之前陪着他的糟糠了,他也会去选一个更好的,人就是这样,谁不想要更好的呢?咱们买手机都还得挑最新款呢,更何况是一辈子相处的人呢。”
赵风听了,似有所悟,但其实脑子里一片茫然,她没经历过这些,只听得懂吴姐这篇话是在规劝她,但她此时毫无经历也毫无目的,根本从中采取不了任何建议。
“啊呀,傻丫头,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啊,陈医生是个好人,你懂吗?”
赵风连忙点点头,“是啊,我知道陈医生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