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放心我啊，”晏拢星在她把叶子都择完后就起身坐到了她身边，“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嗯，他还小，不能过于严苛。”
“小姐从哪里学的这些，”架是在树林子里打的，就近找的这个小破屋也不知道是荒废了多久的，唯二的两把椅子还都是晃晃悠悠的，也亏她家小姐能稳当坐着，“他都背着你跟他那生而不养的娘计划着怎么弄死你了，再不严苛些这小崽……这小子得上天了。”
陈观火伸手推开她凑过来的脸：“好了拢星，此事你不要插手。”
“不要插手？”晏拢星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小姐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可都是她负责管束计希和月怿的行为，她家小姐负责适时表现一下来自师父的关爱的。
“我只是觉着这样不妥，他毕竟才七岁，你对他们两个太严厉了，”陈观火拍了她一下，“松手。”
“我不理解，小姐，”晏拢星又凑近了些，语调有些委屈，“怎么就突然变了？是谁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你躲开一点。”
她家小姐对这些一概不懂，一惯不管，关于怎么把两只崽子养成知恩图报的性子的计划都还是她和蓝田一起规划的，这次突然插手，莫非是……
晏拢星抿了抿唇，气哼哼地坐了回去：“小姐莫不是有别的枕边人了？”
“怎的还拈起酸来了，”陈观火伸手拨了拨相醉的剑穗，“说正事，你寻个时间将零色上的阵印改了……你应当会的吧？”
“这会儿倒对我没信心了。改成反向的吗，这个不难，但小姐如果想叫尹烟瞧着的情况都是假的，那恐怕得费点功夫。”
魔族法器零色本是一对儿异色水晶耳坠，两只耳坠上刻有不同的阵印，紫水晶的那只一般握在支配者手中，用来随时监视另一只耳坠所有者的情况，而黄水晶的这只却只能通过注入灵力去联系紫水晶的所有者，还不一定能联系得上，被动得很。
这种东西被设计出来分明是给奴才用的。
“你看着办就好，”陈观火打了个哈欠，“燕回门派人来说了什么？”
晏拢星拧起眉，又伸手探向她的手腕：“那小弟子不是被派来的，她说是自己来的，请山雨苑安排个剑修陪她去千叶试炼。小姐，你又伤着了？”
“总这样敏锐，”陈观火反手握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自己带进了晏拢星怀里，“千叶试炼呀……你去吧，杨槐还要带弟子练剑。”
“不是我敏锐，你一受伤就爱犯困，任谁都瞧得出来，”晏拢星调整了下姿势，“小姐，你当真要我去？”
“嗯，因为我也要去，我刚到浮花镇这边就收到了何掌门发来的迟棹书，她想邀我去协助调整千叶秘境下的阵法。”
“你应了？！啧，在试炼前两天才发来邀请，这怎么看都知道何陆英没安好心吧？您怎么就……”
陈观火仰起头看她，眸子里带着些困倦的水光：“你在指责我？”
晏拢星移开目光：“不敢。”
“分明胆子大的很，方才还偷听我讲话呢，”陈观火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软，后面竟带了些嗔怪的调子，“总做那些恼人的事情……困了。”
“小姐，”晏拢星却不让她睡了，轻轻晃了晃她家小姐的肩膀，眼中尽是些细碎的笑意，“小姐，你告诉我，是谁教你这样说话的，你之前可从未这样过。”
这样乖软，这样……娇憨。
这些词不该用在她家小姐身上的，可此时，实在是找不出更恰当的词了。
她其实不太记得这会儿的小姐该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上辈子临死前她家小姐仍旧是那副装来的，只是会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的反应的模样，哪里有现下这般生动。
兴许是被晃得不耐烦了，陈观火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腰。
“小姐饶命，我不闹你了，”晏拢星笑着按住她的手，“你安心睡。”
陈观火没再理她了。
等她睡着后，晏拢星悄悄分出一缕灵力在她经脉中细细探着，全身探了两遭才寻到藏着的那丝魔气。
尹烟是真想要她家小姐的命啊，但凡晚几天发觉，这魔气恐怕就要在她丹田里扎根了。
可为什么呢，尹烟对她家小姐的敌意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上辈子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找茬，一年后又莫名其妙地放弃了，就跟……有谁在背后发号施令似的。
有什么人能使唤得动这位魔族的公主呢……
当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儿没能继续调查下去，这次回去后该让啼烟去仔细查查了。
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那魔气除去，晏拢星缓缓吐出一口气，垂眸瞧着她家小姐，眼里是压不住的缱绻，唇色却是泛着些冷的白。
她的小姐啊……
迄今为止这两辈子最大的区别就在工作量……果然她家小姐那副情感缺失的模样是被那些能烦死人的事务逼出来的吧！
晏拢星在心里默默拜了两拜。
罪过，罪过，她这辈子定不会再叫她家小姐那样累了。
“师父！”
她这正专心忏悔呢，月怿突然就跑了进来，看也不看叽叽喳喳地就往人身上扑。
“师父师父，张婶儿要……唔！”
“安静一点，”晏拢星两只手都用来揽着她家小姐了，腾不出手去教训她，只好给她下了个禁言的术法，“见天儿的怎么跟个小雀儿似的。”
但她封口封得实在有些晚了，陈观火已经被她们两个吵醒了：“怎么？”
晏拢星扶她站好，朝月怿努了努嘴，还顺便解了她的禁言：“谁知道她要做什么，喊着师父就闯进来了。”
“师父！”小丫头脸上尽是兴奋，都顾不得跟她师叔计较了，“张婶儿要请你吃饭，师兄在帮着做饭呢！”
“知道了，”陈观火弯腰把她抱起来，“去喊你师叔来帮忙。”
晏拢星闻言抹了把脸，晃晃脑袋叹口气：“知道，又要我去做苦力了呗。”
她唯一一次瞅着计希顺眼竟然是在灶台边。
“小希还是这么能干。”张叔耸起肩膀蹭了蹭流到耳边的汗，手下揉面的动作不停。
“可不嘛，”晏拢星擀着饺子皮，抽空瞥了眼盖帘上那一圈圆鼓鼓的饺子，“得亏他也会包，不然小姐得把所有的活儿都安排给我了。”
“小陈算好的了，”张叔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里屋关着的门，微微压低了声音，“你婶子从大早起就使唤我去买菜买肉的，一天到晚都没让我闲下来过。”
“哎～叔，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看见婶子给你煮的那几个鸡蛋了啊。”
张叔动作一顿，笑骂着：“就你丫头眼尖。”
晏拢星擀好一摞饺子皮后也拿起筷子一起包：“叔，鸡蛋给我留一个呗，我教你扎绢花。”
张叔眼一亮，就着满手的面粉就要往她脑袋上拍：“好你个晏丫头，我说怎么先前让你教我你死活不愿意呢，合着在这儿等我呢。”
计希眼疾手快地拽了他师叔一把，这才没让张叔得逞：“叔，做着饭呢。”
“对，对，先做饭，”张叔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快点儿做完快点儿学，哎你带东西来了吗，今晚咱就给你婶子扎一朵。”
吃过饭后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陈观火抱着月怿跟张婶儿道别，回头就看见晏拢星跟张叔凑在一块儿不知道在干什么，计希站在一边，像是在望风。
张婶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张峰！你又在带坏晏丫头！”
张叔一把把鸡蛋塞进晏拢星手里，立马跑到张婶儿身边：“媳妇儿，来，给你个好东西！”
“走了啊，叔！”晏拢星揉了把计希的头发，抬头朝陈观火笑了笑，“小姐可累了？”
“你又去做了什么？”陈观火把月怿放下来，吃饱喝足的小丫头立刻就跑去了师兄身上继续挂着。
晏拢星不答，只是悄悄勾了勾她的手指：“事情都做完了？我们回家？”
……
小姑娘垂着头跪在殿前，面前持着戒尺的是她曾仰慕过的大师姐，远处坐在高位上监督着的那位妇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掌门何陆英。
她貌似……惹了好大的麻烦。
“何淇，你去一边站着。”
何陆英起身，踱步到小姑娘面前，一挥手便将一件干净的外套罩在她身上，遮去了她背上的血迹。
并非对弟子的怜悯，只是不愿她带着血出去丢人罢了。
“你叫什么？”
“回掌门，弟子秦有容。”
“外门弟子？”
“是。”
何陆英冷笑一声：“一个外门弟子，何德何能让山雨苑的晏拢星亲自接见你？”
“晏小姐待人平和，并未过问我的身份。”
哪怕是受了这样重的刑罚，秦有容的声线依旧是冷静而平稳的，丝毫不见在晏拢星面前时的那副怯懦样子。
“所以呢？她应了你什么？”何陆英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山雨苑从不平白行善。”
是的，何陆英在罚她之前甚至没有细问因果，仅仅是因为她去过一次山雨苑就给她定了罪。
小姑娘垂着眼睫，叫人瞧不出神情：“晏小姐答应我可派一位剑修与我同去千叶试炼。”
何陆英顿时皱紧了眉，但也并未多说什么，而是摆了摆手示意何淇将她带下去。
“秦师妹，我带你去拿点药吧？”
秦有容低头跟在何淇身后走着，闻言停住脚步，抬眼看向前面的人。
她正抿着唇看着自己，霞光落到她脸上，和着眼底那真切的担忧，倒也摹画出了几分温柔模样。
可怜人。
这是门派内不少弟子对大师姐的评价。
“那便多谢大师姐了。”秦有容呆了片刻，突然扬起唇角朝她笑了笑：“真的非常感谢！”
她自以为道谢道得真诚，但她大师姐好像有点儿被吓着了。
袖子在手里被攥得起了褶，秦有容又低下头，一张尚且带着些稚气的清丽小脸上逐渐泛上了红色，似乎很是羞恼。
然而当她稍微抬起头想偷瞄一眼何淇的反应时，却正巧瞧见她红透了的耳垂。
何淇一只手掩着唇，目光向旁边瞥去，声音很低，但依旧能听出来带着些紧张的颤抖：“不用谢。”
可怜人。
秦有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她好像找到突破口了。
……
她分明是喊她家小姐回家睡觉的！
晏拢星趴在她家小姐书桌边，一边看着旁边蓝田认真地给她家小姐汇报，一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烛台，惹得烛火一阵摇晃。
“不要闹，”陈观火终于舍得看她一眼了，“你若是无聊就去歇息。”
晏拢星顿时不敢再动了。
工作时的小姐不论对谁都是这么不近人情呢，平日里至少还会在嘴上哄哄她的。
“最后一件事了，师姐，”蓝田，林琼莺座下大弟子，这小子虽说比观火还小一岁，但毕竟是男孩儿，身量比晏拢星还要高些，“师父说让您尽早安排收徒仪式，不然有些弟子不知道两个孩子的身份，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当的行为。”
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无声向旁边那人宣示着它主人的纠结。
晏拢星见状适时开口：“小姐近些日子都有安排，收徒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如果要尽早举行的话……小姐恐怕就不能亲自参与筹备了。”
陈观火沉吟片刻：“无碍，最早可以在什么时候？”
“唔……筹备需要时间，而且最好不要只是小姐一个人收徒，把今年的招生考核提前吧，小姐抽出一天时间去一趟就行。最早……一月后，如果没有其他突发状况的话。”
陈观火手里的笔到底没落到纸上，她将纸卷好递给蓝田：“其他事情的安排都在上面了，收徒仪式的安排就照拢星的意思转述给大长老。”
蓝田行过礼后就退下了。
“林琼莺那家伙怎么大半夜的还要找你工作？”晏拢星一点点挪到陈观火身后将她抱进怀里，“你也不嫌累的吗？”
陈观火把她的脑袋推开：“痒。你什么时候学的坏习惯，最近总爱往人眼前凑。”
“您还没回答我呢，”晏拢星不依不饶地又蹭过去，“小姐，谁教的你撒娇呀？”
“你正经一点，”陈观火拗不过她，只好任她抱着，“后天我们便要去千叶秘境了，明日你答复有容一声，今晚将后半月的事情整理出来，能交给蓝田……”
“我知道，小姐，”晏拢星出声打断她，“能交给蓝田的就给蓝田，再从里面找点儿简单的活给少主练习，不方便交出去的就尽量往后推，等我们回来再处理。”
说着，她话音一转：“小姐，你到底是为什么就这么应了何陆英？”
她的小护卫微微拧着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不赞同”，陈观火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似的：“现在还没到时候，何陆英不会敢有大动作的，若是其他的陷阱……我们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更要去瞧一瞧。”
前世她并未同拢星说过秦有容来找过她的事，山雨苑自然没有掺和那次的千叶试炼，虽说那次试炼是一如往常的平安结束的，但……期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并不认为那是巧合。
这次应了燕回门的请求，也是为了试一试能否避开前世的那些事情。
况且有容这孩子将来是能成大事的，这次拢星帮了她，按情理来讲，将来她也该帮一下拢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