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细花糕真不是白带的,只这一会儿就被月怿这小丫头吃去了半盘。
晏拢星坐在两个孩子对面,学着她家小姐的模样抿着唇笑着,尽量依照她的吩咐做出一幅和善模样。
小孩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有陈观火在旁边陪着,又有喜欢的糕点吃着,月怿瞧着这个昨日还吓唬她的师叔也没有那么怕了,甚至看晏拢星一直没吃东西还拿了块糕点递给她:“师叔也吃。”
晏拢星微笑着接过,转手就将糕点放回了碟子边沿。
她向来不爱吃这些。
陈观火注意到她的动作,将隐隐有些失落的小姑娘抱进怀里,拈起那块糕点送进了自己嘴里。
“今日为师带你们回浮花镇,好好和那里的叔叔婶婶道个别好么?”
她问的温软,月怿应的欢喜,屋里头另外两人却都是身子一僵。
晏拢星笑着凑到她旁边:“小姐,不带我么?”
浮花镇啊,分明只是山雨苑附近的一个小乡镇,却是计希和月怿的寄养地,她家小姐经脉受损的事故发生地,她晏拢星的……葬身地。
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家小姐一个人去。
然而……
“不带你,”陈观火将她的脸推开,“你在这里计希放不开,况且你尚有其他任务。”
晏拢星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意义不明地瞪了计希一眼,语气颇为幽怨:“既然知他怕我,小姐今日还要我跟过来做什么。”
“你生气了?为什么?”陈观火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地跟她解释,“玉烟方才传话说燕回门的一位外门弟子正在议事堂等你,我只是想着这边顺路。”
“我怎会同您生气,”晏拢星瘪了瘪嘴,没再多问,只是将腰间的相醉剑递给了她,“那我先去了,您万事小心。”
相醉有灵,能在一定时间内替她护住她家小姐。
若是其他的事她定然还要央着小姐将她也带去,可偏偏是……她家小姐偏偏要拿这种公务做借口,叫她没法拒绝。
她的怨气一直到会客堂门口都尚未散去。
“晏小姐,”侍童文行瞧着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言,只躬身行礼道,“燕回门的秦有容秦小姐正在里面候着。”
文语却比他哥哥心思要活络一点,小声嘟囔着跟她告状:“她一个外门小弟子非要闹着见掌门,掌门那么忙……”
是忙,晏拢星气哼哼地想着,忙着带她那俩小徒弟放松心情呢。
文行拧着眉低声呵止:“文语!”
“客人尚在,文语,谨言慎行。”晏拢星呼噜了一把少年的软发,示意文行将门打开,“秦小姐,久等了,真是抱歉。”
屋里头那姑娘见着有人进来了,急急起身就要行礼:“燕回门秦有容,见过陈掌……”
“哎,秦小姐可别喊,”晏拢星笑着将门带上,“要让旁人听了去,怕是要告我谋权篡位了。”
她径自走到桌边,拉着这尚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姑娘坐下:“小……掌门今日有事,不能亲自见你,我是她身边护卫,晏拢星。”
“啊,对不起对不起,秦氏有容见过……”
晏拢星再次笑着将她的手按下:“哎~秦小姐这样尊礼重仪,在山雨苑可是能多领两块糕点的。”
大概是这护卫身份使然吧,她从不像其他修士那样见面喊道友啊,师侄啊什么的,整日里就“小姐公子”的满嘴乱喊。
可也少有修士因着她的身份瞧低她过。
“晏前辈……您太抬举我了,”小姑娘瞧着比陈映水也大不了多少,红着一张小脸小声道,“我……我本就该行礼的……”
“不用这么客气,叫前辈显得我好老啊,”晏拢星伸手将盛糕点的碟子勾到她面前,“为什么一定要见掌门?有什么急事么?”
闻言,秦有容的脸更红了:“我……我只是听说,陈掌门比较温和,我不太敢跟别的长老说话。”
这么看来陈映水那丫头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在别家门派里这么丢人。
晏拢星笑着偏头凑近她,几缕发丝随着动作落到她颈间,惹得小姑娘身子狠狠一僵:“前……前辈。”
“怎么这么小胆儿?”她坐直身子,贴心地离她远了些,“说吧,有什么事儿?”
秦有容抿了抿唇,似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开口:“我想……请前辈安排一名剑修,和我一起去千叶试炼。”
“千叶试炼?那不是你们燕回门跟回书阁合作的吗,山雨苑的人去不太合适吧?”
“那个,我们掌门说……”
小姑娘胆子是小了点儿,但口齿还是相对清晰的,在晏拢星耐心耗尽前总算是把前因后果给讲明白了。
回书阁与秦有容所在的燕回门同属四大门派,其中回书阁多为剑修,而燕回门里多为医修,单一的修炼方向也就导致了两个门派内男女比例极其不平衡。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神仙掌门想到了让两边儿弟子组队进秘境试炼的损法子,说是为了考核弟子的能力,其实就是老师父操心自家弟子的……终身大事。
而千叶试炼,顾名思义,就是在千叶秘境中开展的试炼,每两年举行一次,根据弟子的表现决定其能否升为内门弟子。
听这小姑娘说,因为今年的试炼会分外凶险,所以不擅战斗的燕回门弟子可以自行邀请另外两大门派的弟子同行。
很怪。
首先山雨苑并不位于四大门派之列,正常人是不会找到山雨苑来的。
其次千叶秘境实际上是一个人工秘境,难度和危险度均是可控的,这次突然提高难度,不是无故向弟子发难吗?
最后……她山雨苑除了三长老座下大弟子杨槐和她家小姐的那支暗卫队,能拿得出手的剑修还真没有。
见她半晌不说话,小姑娘怯怯开口:“前辈……是哪里有什么难处吗?”
哪里都有难处。
晏拢星微微笑着:“此事并非我一人能决策的,待掌门回……”
“晏小姐!”议事堂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文语快步走进来单膝跪在两人面前,声音带着颤,“请您速去浮花镇!”
晏拢星目光一滞,但很快便又露出了笑:“非常抱歉,秦小姐,怠慢了你,我过后会向掌门请罚,但这会儿确有急事。”
秦有容哪里敢受她的道歉,慌慌忙忙地就要起身回礼,但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被晏拢星笑着给按了回去:“文语,叫少主和蓝田来,把客人好好送回去。”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消失在了会客堂里。
传送阵……秦有容看着面前地上尚未消失的灵力痕迹,眼底隐隐划过几分妒意。
……
到浮花镇后她首先感受到的便是狠厉的杀意,来不及召回相醉,晏拢星直接用灵力凝作长剑格挡住了尹烟的双刀:“小姐帮我一下。”
陈观火因为她突然出现在战局中而有片刻的怔愣,反应过来后瞬间在尹烟脚下落下一个阵法,晏拢星则趁尹烟分神的刹那骤然撤力,揽着陈观火后撤几步和她拉开不短的距离。
从她家小姐手里接过相醉,晏拢星一手持剑,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休战,你不会想在你的寝宫看到你小儿子的尸体的。”
此话一出,不仅是尹烟,连陈观火都微微瞠大了眼。
“你是谁,如何知晓这些的?”尹烟犹豫片刻,还是收起了武器,“我不欲累及旁人。”
这话说的,还怪正义的,晏拢星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我还以为你有多疼爱你那小儿子,原来也不过是‘旁人’啊。”
“拢星,”可她话音未落,她家小姐就温软却冷漠地打断她,“旁人指的是你。”
好一阵死寂。
最终还是尹烟冷声开口打破了沉默:“祭司,我会再来找你的。”
晏拢星向前一步挡到她家小姐面前:“你最好别来。”
“你好奇怪,”虽做得尽是抛夫弃子的混蛋事,尹烟生得却是一幅温婉可人的模样,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单站在那里时任谁也瞧不出她有半分恶念,“你明明打不过我,为什么会想要威胁我?”
晏拢星:……
这人似乎自己也知道这句话不可能得到什么回应,直接后退一步踏进了回魔族的界门,临了前还深深看了眼晏拢星,惹得这小护卫一阵炸毛。
“师父……师叔。”
计希从不远处的树后探出头来,声音又低又弱,像是怕极了。
“拢星!”陈观火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晏拢星那要拔剑的手,“那是计希。”
晏拢星死死咬着牙:“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是他才想动手的!要不是因着这崽子对她家小姐还有用,她早就把他给剁了。
月怿学着计希探头出来,见到晏拢星后眼睛一亮:“师叔来救我们了吗?”
不,来杀你们的。
晏拢星面无表情地这样想着,却又因着观火拧着眉瞪过来的一眼被迫挂上了笑容:“猜对了,真棒。”
陈观火偷偷掐了一把她腰间软肉,而后伸手稳稳接住拉着师兄飞扑过来的小丫头:“小心一点。”
月怿在她怀里蹭了蹭,又看向晏拢星,比比划划地跟她告着状,仔仔细细地讲着尹烟是怎么突然冒出来,又是怎么欺负她师父的。
晏拢星也认真听着,时不时还应上两声,当真有多关心其中细节似的。
她在刻意把注意力从计希身上移开。
瞧出她的心思,陈观火抿着唇笑着,又偷偷戳了她一下:“拢星,你带着月怿先回去,我有些话要和计希说。”
“不要!”
“不行。”
小丫头几乎是刚被师父塞进晏拢星怀里就开始扑腾起来,晏拢星也是拎着她黑着脸一口回绝。
“你不要闹,拢星,”陈观火又揉了揉月怿的头发,“怿儿也乖一点好不好?”
她家小姐怎么总爱把她当孩子哄着?
“小姐啊,”晏拢星的声音有些泛冷,“月怿该是有知道她师兄事情的权利的,况且……”
她将目光移向垂头不语的计希身上:“您让我怎么再放心让你跟你独处……”
“你好不听话!”陈观火略微提高了声调打断她的话,“退下。”
晏拢星一怔,随后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带着些嘲意的笑。
过分,真是相当过分,这人两辈子怎么都这样,分明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好用的下人,平日里却偏还要装出一副温软模样来哄她,怎的,还怕她反叛么?!
“师叔!师叔!”手底下的小丫头突然叫喊起来,“勒、勒得慌!”
没心没肺的丫头,晏拢星回过神,顿了片刻后才将手上的力气松了些,咬着牙吐出几个字。
“拢星领命。”
……
才怪。
“师叔……”
晏拢星蹲在窗户底下,头发上还装模作样地插了几根树枝,在月怿刚要说话时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嘘!小声,你师父的耳朵灵着呢。”
月怿费劲吧啦地把晏拢星的手拽开:“师叔!我们被师父抓到会挨罚的!”
“哎~说的什么话,”晏拢星一边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一边胡乱安慰着她,“小姐怎么舍得罚我……”
小丫头委屈巴巴的:“可是在这里我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呀!”
晏拢星撇了撇嘴:“是你笨。”
很好,小丫头成功蔫儿了。
清净了。
不过小姐对计希这崽子真是温柔得不像话,听听,这是审讯该用的语调吗?
“所以你是知道你的母亲会来这里的是吗?”
“是……师父!师父,徒儿当真不知她会对您动手……她,她答应过我的……”
“跪下做什么?”陈观火起身将他拉起来,“尹烟最擅蛊惑人心,你叫她骗了也是正常的。”
嘁,晏拢星在心里悄悄反驳,最擅蛊惑人心的明明是陈观火这个大祭司。
“你是用零色和她联系的吗?”
计希低着头:“是……”
“你清楚零色原本的用途吗?”
“清楚。”
果然,不论上辈子还是现在,这崽子都是故意将她家小姐引到浮花镇的。
“那为什么还要留着零色?”
“她……她毕竟是我母亲……”
她家小姐刚刚是笑了一声么?
“好,为师不会阻碍你与她联系,何时想母亲了同我说一声就好,为师帮你联络她。”
“多谢师父……”
“零色我且替你收着了,为师不希望再出现类似的事,不然,恐怕为师也拦不住你晏师叔了。”
怎么还偷摸讲她小话呢?
“是,弟子知错。”
“去吧,之前没来得及,和叔叔婶婶去道个别,月怿稍后会跟上的。”
屋里安静了片刻,应当是在等计希离开。
“拢星,不要整理仪容。”
陈观火带着些笑意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把正在专心戳着草叶子的小丫头吓得一激灵。
“就这样进来见我,我要瞧瞧你现在的模样。”
晏拢星动作一僵,拍了拍月怿的小脑袋:“找你师兄去吧,他应该还没走远,我要去挨骂了。”
小丫头懵呼呼地眨了眨眼,小声嘟囔着:“不是说师父不罚你吗?”
“瞧这小嘴,这怎么叫罚呢?”
月怿却是瘪了瘪嘴,她这师叔怎么跟张叔似的,好怂。
晏拢星脑袋上还别着两枝树杈子,观火不叫她收拾她当真就没收拾,走动间那泛着点儿黄的树叶还在上下晃着,滑稽得很。
“您总喜欢看我笑话,”晏拢星半蹲到她面前,由着她笑着替她择去发间缠上的叶子,“小姐,下次演戏时多少提醒我一嘴呀。”
“你总能接住的。”陈观火顺手给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何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