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操场之前,林星降一直将脑袋埋得低低的,面朝路寻野的胸口,整张脸都藏进了少年的校服领口处,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在心中暗自嘀咕,不是这人就不能换一种退场方式吗?哪怕姿势换一个也好啊!这公主抱未免也太令人难为情了。
她就算埋着头闭着眼不看外面的情况,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有几百道目光如同利箭一般扎在自己身上,浑身跟针扎似的,难受得紧。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路寻野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少年嗓音低沉,语气平淡,“别藏了,看不到了。”
听见他这话,林星降抓着路寻野领口的手一松,总算缓缓抬起脸。
下一秒,目光直接撞进少年眼中,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林星降心中暗叫不好,好家伙,这人搁这儿等着呢!就等着她抬头呢!
路寻野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眉头微皱,眼中藏着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的唇抿着,唇线绷直,整张脸上没有什么柔和的线条,似凝着一层冷霜。
林星降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虚,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但就是不太敢和现在的路寻野对视。
少年本身的气质就偏凌厉冷硬,往日里面对她时都是收着的,还算温和好接触,但现在……
他应当是心情不好,神色看起来不太美妙,气势很强,看人跟审判罪人似的。
真是的,你有什么好心情不好的?摔倒的人又不是你……
她才憋屈呢,又被人绊倒又被人瞪的……
路寻野当下的心情的确很复杂,既担忧又心疼,同时心里还弥漫着一阵自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在,没有看住他的小同桌。
他不就一会儿没在,林星降怎么就出事儿了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但他又实在控制不住。
各种情绪翻江倒海地涌上来,他从没有过这种感受,有些处理不来。
“你刚才和那男老师说,还能走?”他将视线移到林星降的那条腿上,眸光昏暗。
林星降穿着平时的校裤,虽是长裤,遮盖住了整条腿,但还是能从蹭破的布料当中隐约看到一点骇人的、血淋淋的伤口。
校裤布料不厚,膝盖处浸出点血色。
路寻野看了几秒,眸色愈深,他蜷了蜷手指,将林星降抱得更紧了些。
都这样了,还逞强。
“啊……能是能……”林星降轻声说,她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路寻野的神色,还是没敢刺激他,补了一句:“能单脚蹦……”
路寻野没回话,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受了伤,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发白,整个人看着蔫蔫巴巴的,像朵耷拉着脑袋的小向日葵,失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她很瘦,浑身上下没二两肉,抱着不用费什么力气,缩在怀里小小一团,像只瘦弱的小猫崽,脆弱易碎。
她好像有些拘谨,手臂没有完全圈住自己的脖子,只松松地勾着。
操场离医务室有一段距离,要穿过一栋教学楼后的小道,路寻野此刻就抱着林星降在这条道上走着。
好在校园里的人大多都在操场那一片待着,这边没什么人,他们不用顾忌旁人的目光。
“疼吗?”路寻野边走边问了一句。
“还好。”林星降语气平静。
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伤也受了不少,她早就被锤炼得皮糙肉厚了,忍痛能力相较于其他女生,可以说是强上许多倍。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完全在她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路寻野很快没了下文,脚下步子不停,抱着她继续走。
医务室在最里面的一间,路寻野拐进去,门没锁,虚掩着。
林星降看路寻野此时两手都抱着她,应该不能推门,于是她非常懂事儿地放下一只手,努力往前够,想推门。
指间连门的影儿都没触到,耳边突然响起“哐!”的一声,那门应声而开。
少年淡定从容地收回脚,神色平静自若。
林星降:“……”她僵了僵手指,悻悻然收回手。
是哦,手没了还有脚呢……她操什么心……
大佬之前的表现都太良好,温和低调,乖得有些过头了,突然这么暴躁的一脚踹出去……
搞得她都有些不习惯……
医务室不大,林星降四下扫了一圈儿,没看见除他俩以外的别人。
“没人啊……”她低喃出声。
路寻野默不作声地将她放在一张小床上,那动作轻缓温柔到了极致,仿佛她是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生怕弄疼了她。他的眼神专注而小心,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呵护。
他从一旁拿过一罐酒精棉和纱布,然后缓缓蹲下,蹲在林星降跟前,静静地看着她的腿。
那目光中满是担忧,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一般。
“不叫校医过来吗?”林星降看到他的动作,出声问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毕竟在她看来,这种情况应该叫校医来处理才对。
“不用。”路寻野淡声说道,声线微凉。他的语气坚定,似乎对自己处理伤口的能力很有信心。
他伸手,轻轻卷起林星降的校裤裤脚,女孩子白皙纤瘦的脚踝露了出来。
他卷了一小截,突然动作顿住。
校裤是长裤,和出血的伤口有些粘连,这么一直卷到膝盖上方,蹭着皮肤和伤口,难免会弄疼了她。
路寻野站起身,在医务室找了一圈儿。他的身影在医务室里穿梭,显得有些急切。
终于,从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他拿在手里走了过来。
“你干嘛?”林星降不解,仰头看他问道。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路寻野拿着剪刀要做什么。
路寻野再次蹲下,一手拿着剪刀,一手伸向她的腿。
林星降下意识将腿往后抽,躲开他的手。她的动作有些惊慌,仿佛害怕路寻野会伤害她。
“不要动。”路寻野抬眼看林星降,神色认真。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林星降抿了抿唇,还是听了他的话,乖乖地坐在床上不再乱动。
她垂眼看路寻野,少年单腿屈膝,蹲在她跟前儿。
脑袋低着,柔软漆黑的短发盖下来,遮住前额,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个子高,往日里都得抬头仰视他,但现在这么安安静静地蹲着,大长腿完全藏了起来,看着小小一团,居然有些乖巧可爱。
“乖.巧.可.爱”。路寻野要是知道她用这种词儿形容他,怕是要气晕过去。
他拿着剪刀小心地伸向自己的校裤裤脚,从下往上一路“咔擦咔擦”地剪上来,一直剪到膝盖处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为止。那清脆的剪刀声在安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的裤子。”林星降突然出声。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毕竟这是她刚领的校裤,还没穿过几次呢。
路寻野:“嗯?”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林星降,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关心她的裤子。
林星降:“还没穿过几次呢……”她的眼神中满是惋惜,仿佛失去了一件珍贵的宝贝。
她来也没多久,这校裤是前几天刚领的,可以说是全新……结果就这么被路寻野咔擦几剪刀给剪了。
路寻野:“你还舍不得?”他手下动作没停,边说边用镊子夹起一块酒精棉,继续道:“就算不剪,你这裤子都蹭破成那样了,你还打算留着?”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不明白林星降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条破裤子。
他仔细观察着林星降的伤口,眉头拧了起来。校裤被剪开,少女大片白皙细嫩的腿部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她的肤色愈白,鲜红的血迹就愈刺目,那片伤口就愈狰狞可怖。
伤口面积还挺大的,几乎整个膝盖都是红肿一片,中心被蹭破皮的一块地方血淋淋的,血滴顺着腿往下淌,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林星降见路寻野盯着自己的伤口看半天,也低头看了眼,但她嫌恶心,立马收回了目光。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破了补补还能穿,剪成这样可就彻底穿不了了。”她闲扯了一句,漫不经心地接回刚刚的话题。她的语气轻松,仿佛受伤的不是她自己。
路寻野拿着酒精棉给林星降的伤口消毒,皱眉道:“剪了就剪了!腿都这样了就别想着那破裤子了。”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急躁,听起来有些冲,像在教训人。
他是真没见过林星降这样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粗神经,腿都磕成这样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她的破校裤?
刚刚在操场上也是那样,明明浑身颤抖,连站起来都很困难,却嘴硬地和那男老师说还能走。
问她疼不疼,也说不疼,一点软都不肯服。
怎么可能不疼呢?
林星降这幅对她自己身体漠不关心满不在意的态度,倒显得他有些担心过头了,有些蠢。
但他又确实是担心,还心疼,非常担心,非常心疼,这点根本骗不了自己,情绪泛滥到占满整个胸腔,堵得慌。
刚刚一时没控制住,语气不太好,他讲完就后悔了。
路寻野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模样,根本不像他。至少,和之前的他相比,简直是大相径庭。
他这话一出,林星降懵了一瞬,沉默着没有说话。
小小的医务室里突然就一片寂静,气氛凝固着。太过安静,任何细小的声响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耳边只剩下酒精棉摩擦皮肤的声音。
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氛围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医务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空气仿佛也变得沉重起来。
林星降突然深吸一口气,那细微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然后缓缓道:“我刚刚就想问了……”
路寻野停下动作,抬眼看着她,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他的手中还拿着酒精棉,就那么停在半空中,医务室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是我受了伤,不是你,我很感谢你把我送到医务室,但我又没要求你这么做,你大可以不用管我。所以……你在这儿摆脸色给谁看?”
林星降声线平缓,语气冷静,即使是说重话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她微微蹙着眉,冷漠的眼神中透露出此时不爽的情绪。
以她的视角来看这事儿,就是她在操场上摔倒受了伤,路寻野突然冲过来,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到医务室,期间一直冷着张臭脸,瞪了她好几眼,剪了她的裤子,还凶她。
她本就因受了伤心情不太好,结果碰上个无缘无故生着气心情更不好的路寻野,她无辜被他凶了一句。她心里觉得十分委屈。
路寻野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低着头静静地帮她把伤口消完毒,贴好纱布。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处理完这一切后,他慢慢抬起头来,盯着林星降的眼睛看她。
他没有起身,依旧蹲着,目光从下往上投过来,仰视着林星降,姿态放得极低。
他轻叹一口气,语气似有些无奈:“我不会不管你,也没有摆脸色。”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认真地开始解释,尽可能用最温和的态度面对林星降。刚刚他确实是做错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对小姑娘发脾气啊……
“关心则乱”这四个字,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对不起。”路寻野突然冒出这一句,一脸真挚,语气认真无比。
林星降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的神色温柔缱绻,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像只闯祸后过来撒娇卖萌求原谅的大狗狗。
虽然很没出息,但林星降还是不得不承认:到这一步,她的气就已经消了大半了。
路寻野手里拿着卷纱布,为了转移心里的不安和不自在,他随手把玩着,然后慢吞吞地道:“我就是……担心你。”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微风拂过林星降的耳畔。
林星降又是一愣。这发展趋势……她是着实没有预料到。
“这么大的一片伤口,留疤了怎么办?你一个女孩子,腿生的好看,以后还要穿裙子呢,留疤了多难看啊……”路寻野也不想藏着掖着了,干脆一股脑儿倒出来,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的东西有些碎。
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仿佛林星降的伤口是他自己的一样。“说真的,我一开始是有点生气,气我自己没看住你让你受了伤,气你太逞强不懂示弱……”
路寻野絮絮叨叨的,讲到这儿突然笑了一下,“真没见过你这种女生……”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
“其实,有些时候,你可以稍微……依赖我一点。”路寻野柔声道。
有事儿就是有事儿,受伤了可以喊疼,不用太坚强。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