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出生自带保暖衣物与小三轮的薛初山不同,倒霉渔女才苏醒就险些从船上翻下。
连非乔一边努力控制呼吸一边低头,尽可能地不叫自己颤抖得太厉害,至少不要影响到正常的行走速度。她正努力着让自己在寒风中显得不那么狼狈,好不容易走到村庄道路上才抬眼确认方向时,却看见一辆三轮车直直冲来。
望见车上来人,连非乔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几分,而就那么驻足几秒的时间,穿着暖和牛仔外套的少女便把车横到了她面前。
连非乔赤着一双脚顶着海风从海边走到村庄不过十几分钟,但若不是薛初山先是在村口等人而后又偷懒开车额外花了几分钟时间,或许根本碰不到她。
“你……”薛初山好险压住舌尖将要吐出的认亲话语,抵了抵虎牙控制住表情,努力显得很流里流气地笑了一声,“上来。”
不忘自己人设,在村子里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的刺头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刺头甚至还得寸进尺地踮脚从车上站起,伸长脖子瞧了一眼渔女背后背着的鱼篓,在发觉里面空无一物之后才坐了回去,脸上神情看起来略带嫌弃。
拜托,身为叛逆领袖,薛初山哪有那么多白来的好心肠——只是谁想到这会是个勤奋的穷光蛋?
不耐烦地敲了敲车头,薛初山顺手把已经拉开拉链的外套扔到车后,问,“你到底上不上来?捞不到鱼给风吹冻住了?”
像是被她这话唤回了神,衣着单薄的渔女抿唇笑了一下,而后又慌里慌张地摇摇头。薛初山看着她的动作,头忽得刺痛了一下,待她缓过神来,连非乔已经爬进了小三轮。
薛初山面色复杂地侧过头看她,连非乔已经放下鱼篓熟练地抱腿坐在里面,看到她的目光之后抬脸笑了笑,而后蜷缩起身子,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受风面积。
薛初山哼了一声。
“别把我衣服弄脏了。把你那鱼篓往旁边放,别让我衣服掉——愣着干嘛?拿着委屈你了?”
渔女乖乖照做,将那半搭在车上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放在还算干燥的膝盖上。
从车后镜里目睹完这一切之后的薛初山方才又拧动了钥匙。
“谢谢你呀。”渔女在车斗里小声地道谢。
拧着车把手的薛初山背对着她,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装作没听到。
害怕崩人设,她只敢在心底默默地回了一声不客气。
她不是无端确认路上这个湿漉漉的女生就是她的同伴的,事实上,薛初山发现她也都是因为口袋里手机的振动。
感受到手机的振动后薛初山便就地停车检查起消息,屏幕上骰子应用里调查员栏目多出一个未读消息1,薛初山点进去后便发现里面更新了一个调查员伙伴的栏目。
姓名:连非乔
玩家:???
注释:#渔女#你的童年好友,团体还留守在村子的人里你们两个的关系还算是亲密,她的家人在前几年就因为意外去世,只留下一间屋子。晚归的你经常看见她晚上一个人又默默地去海边,出于某种原因,你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还有涌来的记忆碎片。
一晃神中,她仿佛变成了小渔村内土生土长的那个薛初山。
关掉小三轮的前照灯,少女佯装轻松地从车上跳下来。纵使是海边也不减小村冬日的寒冷,薛初山裹紧身上的外套,插进口袋的双手紧紧贴着身体,仅在开门时让双手短暂地暴露在了外头一会儿。
老式独栋小房里静悄悄的,没人被晚归的薛初山惊醒。
她习惯了三更半夜归来,家里人也习惯了她三更半夜回来。
在黑暗中薛初山摸回自己的房间,木门推开悄无声息,关门的那一刻她才得以拉开灯绳,让久违的光明笼罩房间。
即使习惯了晚归,她仍不喜欢让家人察觉到这一点。
匆匆换下外出的衣服,来到窗前准备拉开窗帘的薛初山一愣。
月光下,一个行走在沙滩上的人影清晰可见,她背着鱼篓,体型步伐都与她那好朋友类似——连非乔。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那里?
……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薛初山从代入感极强的回忆里醒过神来。抿唇放回手机后,她马上拉动手把,让自己回到道路上,果不其然,没多远就发现了独行的渔女痕迹。
距离薛初山接到渔女又重新出发之后不过两三分钟,连非乔冰凉的手指便轻轻碰上她后腰。连非乔的手指轻轻一戳,温和的声音在薛初山身后响起。
“今天我就不去叔叔阿姨家啦。连家到了。”
设定里几乎每天都带着新鲜海货到村尾薛家的连非乔收回手,略带歉意地望了眼身旁的鱼篓。被戳得一激灵的薛初山猛地按下刹车,回望了连非乔一眼。
欲言又止的薛初山,对上她清澈无辜目光之后也不由得噎了一瞬。
她特别怕痒这件事理论上朋友们都知道,可是那是她本人现实里的朋友,副本里的连非乔不知道这件事而自己提出来的话,算不算崩人设呢……?
薛初山皱了皱鼻子,憋出一句“随你。”
不咸不淡地扔下这句话,薛初山转回头,将人放在不算大的连家老房门口。
连非乔爬下车,手里抓着外套走到车头,将这一路上替她挡风避寒的外套递还给薛初山。
目光闪烁间,薛初山没有接过外套,而是歪了歪脑袋,示意她把外套放回到车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和连非乔的肢体接触有些心惊。
“你说的,会脏。”连非乔定定地看着她。
薛初山笑起来,口吻满不在乎,“抖抖不就干净了。你第一天认识我?”
她笑,连非乔也笑。方才显得还有几分唯唯诺诺的渔女此刻眉眼舒展开,不由分说地上前几步,强行将外套披到了薛初山身上。退回原地之后神色截然不同,俨然一副长姐风范。
“薛初山,你能耐啦?”
被点到大名的薛初山一愣,加上陡然转变的面前人神态与突然传来的头疼让她呆在原地好半晌回不上话,看起来便是显得心虚又嘴笨。
脑海里不断闪回第三视角下渔女与“薛初山”交谈的场景,似乎对方一直都是这样爱说爱笑不怕自己的冷脸,薛初山弄不清楚这系统设定到底是怎么一个触发机制。
气势转变一下居于上风的连非乔盯着薛初山一直看,确认她状态恢复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呀。”
她伸出手,笑着点点薛初山的肩唤回呆愣少女的神智,而后回身取下鱼篓,朝她摆手挥别。
“好了,再见吧。现在回去还能吃早饭。你是不是还没吃?要不要我煮给你呀?”
薛初山面色微红,又瞥了她手里空荡荡的鱼篓一眼,下意识地反唇相讥。
“你什么都没有,还煮给我呢,等会儿别来我家吃饭。”
语毕,薛初山愤愤离去。经不起逗的半大少年开车离去的背影,落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几乎能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酿成这一切的连非乔目送薛初山离去,脸上笑意分毫未减,心情颇好地推开了自家大门。
另一处,一路疾驰的薛初山抵达了村尾家门口,七扭八歪地把车停进自家搭建的小车棚内。薛初山拔掉钥匙,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不算太老的薛家大门,在被推动时发出轻微的活动声。薛初山屏息凝气闪入推开的缝隙,回身轻轻合拢屋门,轻轻调整呼吸以压下狂跳的心脏。
上楼的楼梯由水泥浇筑,她欲一鼓作气狂奔上楼,推完门回头却看见一个身影倚在正对着大门的一楼厨房门口。
长发女人似笑非笑地盯着被抓了个正着的薛初山,声音轻柔又戏谑。薛初山的脸在对视的刹那变得煞白。
“这么久不见,姐姐也不会叫了?”
薛初山徒劳地张张嘴,头部传来的剧痛让她此刻竟是一点声音也发出不了。冷汗顺着鬓发流下,背后约莫也打湿了一片。这是同刚刚与连非乔告别时相似却又大不同的剧痛,如针又似锯,刺伤她灵魂的时候又割裂开缝隙倾倒入强制性的回忆。
肯定与她有关系……!是什么她没抓住的游戏规则?
薛初山混混沌沌地想,咬牙站在原地瞪着面前的女子。那人见了薛初山这一塌糊涂的面色也是一惊,连带着面上笑意也淡了几分,上前几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薛初山。
“怎么会这样……”她嘟囔着,并不在意话语被当事人听到。没心没肺的罪魁祸首右手扶住薛初山,左手反过来用手背轻轻贴上她额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嗯。没发烧。”
薛初山眼皮一跳。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厨房里悉悉索索的,最后冒出来一张温和又充满忧伤的脸。
“囡囡,你怎么了?”
薛初山抬眼望去,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岁月风霜在对方的面容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看清楚之后她的心里变得更加冰凉——长得太像了。
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塑造的?薛初山觉得胸口有些东西闷闷的,本就剧痛的头因为这样的困惑变得更加难受,她强行吞咽下痛苦的呻吟,嘴唇颤抖着回应。
“没什么,妈。”
扶着她的女人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子,挡住薛初山与“母亲”之间的视线。
“妈,没事。你忙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人的话起了作用,“母亲”嘟囔了两声便停住了靠近的脚步,只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两句真的没事吗。
薛初山虚弱地靠在墙上,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但还是露出了个惨白的微笑,强行拉起嗓子回答。
“真没事!我就是风吹多了打了个喷嚏。”
虽然自己尚且不清楚什么情况,但她看得出女人希望减少她们之间的交流,在对方看起来比自己有经验的情况下,薛初山选择配合女人的举动。
脚步声悉悉索索地响起,听起来是“母亲”退回到了屋子里。
“自我介绍一下?”薛初山张张嘴,无声地询问。
女人摇摇头,扶过薛初山的手臂,半拖半拽地将她带到了离厨房更远的角落。
“林潜。”她低声回答薛初山之前的问题。“叫我这个就可以。”
薛初山目光闪烁,“我们的姓氏……?”
“重组家庭,我爹死了。”林潜言简意赅地介绍,“所以等你长大点我就去打工了。”
“不是我的灵感,安排就是这样。”林潜捋了捋头发,“你呢?”
“薛初山,脾气不好,不过在家应该还行,会一起带上船。”薛初山想到自己的设定里会帮忙出海,学着林潜的样子简单介绍了一下个人身份。
林潜点点头,“你是新人吧?”
薛初山痛快地回答,“是。因为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知道为什么吗?”
“补充设定的触发。它不愿意一开始就给我们完整的背景,只有在碰触到相关人物或者事情的时候才会给予记忆。发呆、头痛都有可能是副作用,不过这也根据个人体质和记忆量来看。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家里的情况。”
薛初山哑了一瞬间,想起来对方刚刚若有若无说的那声好弱。
不是说她的角色身体很好吗?自尊心好受伤!
她按了按太阳穴,尝试着按照林潜的指引翻阅记忆。
果不其然,多了林潜母女改嫁的记忆和家里生活的回忆,还有林潜在晚饭时宣布自己不要继续读书要出去打工的场景。不过让薛初山比较意外的是,背景里的她和家里关系倒是很紧密——薛初山仔细想了想,因为逞强喜欢往船上跑就获得了出海的资格,设定里她似乎确实很受到纵容。
只不过她一直都不怎么着家,总是在海边发呆到很晚才回家。
薛初山试着进一步去回忆为什么她会在海边发呆,记忆却到这里变得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来是没办法了。薛初山放弃了继续翻阅这份记忆。这样看来,刚才自己按手机时陷入的回忆也是副本记忆触发的一种形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时候不会头疼,碰到人却会。
林潜并没有一直待在她边上,而是跑到了别的地方,等薛初山看完,她已经将长发束起成马尾,袖口挽起在厨房里帮忙,看起来俨然一副居家好手模样。
“囡囡?”听到林母的呼唤,薛初山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娘俩正忙着准备饭菜,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她不是很了解真实渔民生活,但是早饭至于杀这么多条鱼吗?
林潜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她本是想着趁薛初山调整状态的时候溜到楼上的卧室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额外线索的,哪知道刚走没几步就被林母叫去厨房帮忙,考虑到林潜的设定与母亲关系密切,因此就没拒绝。
谁知道厨房里面有这么重的鱼腥味!明明刚刚在外面一点味道也没有!
林潜麻木地清洗着被剖开的鱼,摘掉鱼泡内脏,按照林母的吩咐拆分开鱼头鱼身,同时脑海里疯狂思考该如何逃离这个嗅觉地狱。
把薛初山叫来的林母头也不抬,“囡囡,把门口那袋东西拎到你老李叔家去。”
薛初山应了一声,转身去拿袋子。
那是一个厚实的蓝色塑料袋,放在距离厨房不远的桌子上。薛初山活着的时候家里人去菜市场买菜就经常用这种袋子,摸起来偶尔有种掉渣的感觉,却很结实能装。
不怎么透光的袋子里面黑乎乎的,看起来鼓鼓囊囊,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薛初山瞥了一眼,看见内里还额外有层黑色塑料袋。
她拎起袋子,沉甸甸的感觉从手上传来。薛初山面无表情地翻了翻手,将袋口绕了两圈紧紧握住。
还没出门,就听见林潜的声音。
“妈,小山刚刚被风吹的头痛,要不我替她去吧。”
薛初山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不要。我车不给别人开。”
顿了顿,她又补上另外一句,“要去的话你坐后面。”
林潜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那也行,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和你多待会儿。”
说着,林潜已经脱了橡胶手套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薛初山就往后退了两步。
原因无他——好臭!
这种臭不是一般的臭,是一种海产品特有的腥臭,闻起来就像一箱刚捞起来的海鱼放在阴湿角落被人遗忘之后缺水而死腐烂一个月,被发现的时候各个睁着空洞的鱼眼看着你的那种臭,是一种富有画面感直击嗅觉与灵魂的臭。
“你别过来!”
薛初山压低了嗓音,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抗拒。
林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她知道厨房里的腥臭味道浓重,可是她已经出来了,难道沾到她身上了么?
薛初山看着对方侧头的动作,似乎是在探寻自己这种抗拒的来源。说来奇怪,等薛初山想开口指出对方身上的海腥味的时候,臭味在这个空间里消失了。
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出现过。
薛初山和林潜却彼此从神情里读出没错鱼确实很臭,你刚才绝非错觉的信号。
“走吧。”
仗着臭味已经消失又有着长姐身份的林潜笑眯眯地朝薛初山靠过来,往三轮车停放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言下之意是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