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梦世界。

    尽管这里物理规律与现实世界无二，尽管这里每个人都那么真实生动，尽管这里的环境与现实世界一致……

    可它确确实实是梦世界。

    从对时间流逝失去了感知开始，从发现没有身体感受开始，从各种过于极端的情感开始，他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很好奇，作为梦主人小蝴蝶对手的mafia，现实世界的庞然大物，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消亡。

    大厦倾颓，想必是会像烟花一样绚烂、又震撼的场景吧。

    ……

    一天后。

    “你们就是新来的同事吗？欢迎欢迎。”

    港口mafia的大楼前，小蝴蝶手下安排的接引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寒暄了几句，便将他们往楼里带。

    “你们来得巧，大家都已经上班了，不用等，手续也办得快一些。之前投递简历的时候，我看过你的经历。织田君，到这里来，还是当杀手？对么？”

    接引人是个鹅蛋脸的女士，穿着黑西装，自称喜多麻里，人长得和说话的语气一样温柔。眉眼弯弯，像名字一样，让人见到就容易开心。

    在她友好的注视下，织田作之助点点头。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太宰治就先一步不满道：“巧是巧了。这么早过来，我们却没能吃上早饭。”

    闻言，喜多麻里与他对视了一眼，脸上公式化的假笑蓦然亲切真实起来，“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公司有专门的食堂，饭团、三明治、玉子烧等早餐应有尽有，绝对能让你们吃得满意。”

    对完了暗号，喜多麻里把他们带到一处好说话的办公室。

    “按照你们的要求，给织田君安排的身份是要去兰堂干部那里入职、学暗杀的新成员，我稍后会带你们去报道。以后的任务，就由我负责派发。另外，感觉暴露了想撤退，或者要办什么需配合，生活不便缺什么等问题，也尽可以找我，我会安排妥当。”

    说到这里，喜多麻里的视线在一边的太宰治身上迟疑地一顿，“听说，太宰君是主动表示想参与这次行动的？”

    太宰治笑盈盈看过来，“不可以吗？”

    “儿童是不太适合……”喜多麻里尽可能委婉地斟酌言辞。

    这人果然表里如一，内心和外表一样温柔。在太宰治的预想里，要是换个人，此时指不定已经开始斥骂他来添乱了。

    但就算不是指责，他也实在没兴趣应对别人的规劝，于是打断道：“接待新员工时间过长，可是会惹人怀疑的哦。喜多小姐，还是先带我们去工作地点吧？”

    喜多麻里道：“不用担心呢。这是正常培训流程，不会有人怀疑……”

    太宰治再一次打断，“即使如此，我们想先尽快融入环境。”

    两次打断，再迟钝的人也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喜多麻里恍然一笑，只好起身道：“那么，请万事小心。”

    她打开门，带着二人，向兰堂手下部门径直而去。

    ……

    同一天，一列目的地是横滨的火车上。

    “消灭港口mafia……真是大动作啊。”

    参加完秘密国会的森鸥外，打量着调他回去作为副指挥参与此事的文件，意味不明地感叹。

    他下意识望向身边的异能力，期待她接话。但没被他设定性格的异能力女童宛如人偶，呆呆木木，没有活人气息。他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半点反应。

    森鸥外摸着身旁异能力女童柔软的金发，望进她无机质的冰冷蓝眸，忽而叹气。

    “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果然还是应该给你设定性格吗？但给你设定性格的话，你会有一定的自主思想，就不会完全为我掌控了。”

    他苦笑道：“爱丽丝，我该怎么办呢？”

    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脸上只有空洞的微笑。

    森鸥外做出了选择。

    半小时后，灵动起来的爱丽丝站在车座上，叉腰骂道：“笨蛋林太郎！日本mafia合法，港口mafia又是那么大的势力，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大人物。对付它完全是吃力不讨好，这样的烫手山芋都不知道拒绝，笨蛋笨蛋大笨蛋！！”

    “也没有这么糟糕，横滨新上任的市长毕竟是川上阁下的养女，”森鸥外讪讪地辩解，“况且，今后川上阁下的势力都交由她来接手的话，我是里面的一员。又川上阁下的大本营在横滨，我也在横滨异能特务科任职。于情于理，我总该见见自己的上司。”

    爱丽丝犹不解气，追问：“那要是这市长是个废物、把城市治理得一团糟呢？”

    森鸥外按着她的肩膀坐在座位上，推过去一块蛋糕。

    “那么，我自然还是愿意听从川上阁下的领导。当然，要是有同僚推举，执意让我治理横滨、带领他们，我也不会推辞。”

    “说得好听，不就是要架空市长，夺取权力吗！阴险的大人！”

    爱丽丝接过叉子，鼓起脸颊。

    “太过分了爱丽丝酱！怎么可以这么骂我！但是呢，因为你实在太可爱就原谅你啦～”

    “哼！”

    ……

    与此同时，小蝴蝶正在看一份名单。

    她手下的文本角色妈妈们每天都会给她送来很多文件，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不带脑子的盖章，没有试图理解过文件内容。但今天，这份没有标题、前后不接、格式与一般文件迥异的高官名录引起了她的好奇。

    “鸠、山、议、员？”

    小蝴蝶点着这份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翻翻前面的文件，又瞟几眼后面的，目光迟疑。系统看出她的不解，出来解释。

    【立法机关的官员。】

    小蝴蝶得了解释，眨眨眼。虽然还是没能明白这谁和自己的势力有什么关系，还是假装自己懂了，认真的点点头。

    她指向下一个名字。

    “安倍大臣？”

    【行政机关的官员。】

    “福田判事？”

    【司法机关的官员。】

    系统解释完，不待小蝴蝶继续念下去，便惊讶地“咦”了声，【这些人，好像都和港口mafia有关系。】

    她飘出小蝴蝶的脑袋，仔仔细细地将名单扫了一遍，自我肯定：【没错，这些人都是港口mafia的「保护伞」。是拿着它的供奉，给它在各种政策内大开方便之门的存在。】

    “这么说，我要干掉港口mafia，就要干掉他们？”

    小蝴蝶若有所思，伸出小手接住飘落的系统光球，踌躇问：“都与港口mafia勾结了，这些人一定都是特别坏的人吧？”

    得问清楚，别误伤了好人。

    【这么说吧，能上这个名单的，手上都是直接或间接有过不少人命的。】

    系统举例：【比如这个鸠山议员，战后日本大米进口量下降，这人就提前借这点让家族产业囤积大米，然后在市场大米紧缺的时候高价出售。他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但一月工资都还不够吃一斤米的工人却被他逼死无数，还引起了几个县的数百万人的暴动。】

    小蝴蝶一愣，青色的眼瞳睁大了。

    【还有这个安倍大臣，借着治安维持法排除异己。具体操作有点像文字狱，著名事迹是曾用「你路过皇室神宫竟然没鞠躬你这是对天皇不敬」，打倒了一个和他竞争经济产业大臣的官员。】

    小蝴蝶：“？？？”

    【这个福田判事精彩程度和前两位不相上下。日本工人联合向工厂讨要工资，但收了工厂老板钱的他，质问闹上公堂的工人们为什么扰乱社会秩序，现是把人家关一阵，之后放出去再找人把他们打一顿。什么人呢？没错啊就是他勾结的那些mafia。】

    小蝴蝶：“！！！”

    她一拳锤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真该死啊！”

    【可不是，】系统赞同，【还好你的妈妈们已经在处理他们了。】

    小蝴蝶眼睛一亮，急切地追问：“那她们准备怎么办？我好像没在盖章的时候看到过这方面的文件？”

    【就在你之前喂猫盖章的那一堆里，早就被人领走了。我现在还记得，是因为把你看到过的文件都做了备份。】

    系统道：【她们准备在港口mafia离间、策反、挑起内斗。】

    ……

    “这鬼天气！”

    这晚，夜沉如墨，风雨交加，港口mafia的一艘走私船上，主事人心情烦闷。

    “那些货安置好了吗？要是受潮……”他阴沉地问身旁副手。

    副手点头哈腰，“是、是，队长放心，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

    此时窗外一声惊雷炸响，主事人一惊。回过神来点头，脸上的躁郁之色更甚。

    他的右眼皮无预兆的疯狂跳动。虽然还没具体意识到哪里不对，但多年航海经验锻炼出的直觉，先一步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再检查一下指南针，还有其他设备是否正常运行。”

    副手再次毕恭毕敬地吩咐下去后，主事人终于受不了室内沉闷的空气，让副手伺候着打伞，两人一起来到船舷上透气。

    主事人双手撑着栏杆，迎着咸湿的海风，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穿过风雨，望见远处的大陆。左右是同属港口mafia，拱卫他这艘主船的其他船只。

    「会有什么事呢？」他在心里对自己道，「还有六小时我们就能到达陆地。难道我竟然会害怕雷雨天？」

    主事人在嘈杂的雨声中渐渐平静下来，等到属下来汇报仪器一切正常，最后的那点顾虑也没了。

    他遣退手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将要熄灯时，却在窗户上看见了一张惨白的、湿漉漉的脸。

    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

    她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主事人，鲜红的唇勾起，正冲他微笑。

    ……

    隔天，老首领就收到了自家走私船只全部离奇失踪的消息。

    负责走私的高久干部是他的亲信，是陪着他白手起家的老人了。有其他人所不及的情谊，即使他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老首领也不打算追究。

    但是……

    没看面前来请罪的高久，老首领隐晦地瞥了一眼前来汇报事务的另一人。

    那是一位着墨绿色振袖的女子，正抱着玄伞，垂首立在一旁。披散的乌发从肩上滑下，面容浸在鬓发的阴影里，模糊不清。

    这也是一位干部，叫作浮川井绘美，异能力为「冷雨」。相比于高久管理的走私业务，她经营的是港口mafia明面上的合法产业。

    浮川井绘美本身并不让人忌惮，老首领顾虑的是以她为代表的其他干部的意见。

    港口mafia的至高毫无疑问是首领。但就像天皇需要大臣辅助他处理政务一样，首领也需要干部来分管组织内的各项事宜。于是，他设立了五大干部，通过制衡他们来管理组织。

    老首领可以选择不追究亲信的罪过。但他得考虑清楚，这么做会不会让其他干部觉得犯错无成本，蔑视他的权威，谁都可以随便应付他给的任务。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老首领脸上阴晴不定，忽而对旁观的浮川井绘美发问：“浮川，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高久？”

    被冷落许久的高久也悄悄把眼神投了过来。

    “妾身升上干部不久，高久干部是我的前辈，本不该随意评判。”

    着墨绿色振袖的女子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艳丽如椿花的脸。明明是很有攻击性的浓颜系长相，气质却莫名楚楚动人。

    ——要是主事人还活着站在这里，定能惊恐地认出，这张脸的主人就是夺取他性命、造成走私船人员全部覆灭的人。

    可惜，他们的尸首都已经连带着船骨销溶在大雨里，罪魁祸首只是无辜道：“但首领有令，妾身也只好发表自己的拙见。”

    她的桃花眼望向高久，似含情脉脉，“妾身以为，高久前辈在组织内劳苦功高，对组织的奉献有目共睹，深得首领的敬重和成员的爱戴，不应重罚。”

    高久被浮川井绘美看得心里一荡，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暗恋自己，又被夸得飘飘然之际，就听她笑吟吟接着道：

    “不如，就废高久君左手，再令他用家财补足亏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