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滚滚,掩埋兵士们的尸骨,冲散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却带不走长者对子辈们的期盼和思念。
冰冷而又坚硬的铠甲骑在马上,威武的身躯彰显了她不灭的战斗精神。
每次战后,她习惯到战场上驻足远望,眼神带着悲怆与坚定,是为死去的战友而感到的悲痛也是为再一次保卫家国领土而感到热血沸腾。
望着漫天黄沙,耳畔仿佛传来将士们激昂的嘶吼声。
她是蛮夷口中的赤面阎罗,也是中原人眼里的百胜将军。
以往她总要等到黄沙重新席卷而来的时候才收回思绪,而今日却被一道急报打断了脑海中的声音。
“报———”一名小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即使这样也不忘该有的礼节。不敢抬头看马上的女人,只等着她发话。
“何事如此急躁?”女人平滑的额头皱了几道,声音不冷不淡道。
“皇上急宣您回城,传书上说是有要事。”
“哈,我这位皇弟呀,走吧”边说边调转马头,双腿夹了下马身,立刻扬起一阵风沙。
听出平常这位冷面将军微扬的语调,小兵忍不住抬头望去,却只看到她眼波流转着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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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军原地修整!”一记洪亮的嗓门停住了黄旗军前进的步伐,没日没夜赶路即使是接受过精英训练的黄旗军们也都疲惫不堪。
士兵们三三两两的扎堆聚在一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干粮和水袋。
黄旗军军纪虽然严明,但将士们只见的感情早已不是普通同事之间的情谊,他们已然成为同生共死的战友,亦是患难与共的家人。再说易锦也不是个老古董,她懂得战场上来之不易的友情,可能今夜刚把酒言欢,明天就亲眼见证友人的死亡,故而他们相处轻松点也没什么。
“哈哈哈哈刚子,这次回去就要取新媳妇了吧,到时候喝喜酒可别忘了我们哥几个。啊哈哈哈哈。”说完,酒袋碰在一起,几个人哄笑作一团。刚子羞赧地笑了几声,却又想到了什么,叹道:“这次要不是将军,只怕秀儿永远等不到我了。”他们二人本是青梅竹马,奈何官家无情,一双鸳鸯被迫分离。当今世道,就算秀儿愿意等,她父母也不愿意让自家女儿空等一个不知道是否能回来的人,幸好偶然一次被易锦得知,竟当机立断允许提前放他回去成亲,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幸事啊。
如今只要回京就好。
马背上
女人如墨长发高高挽起,茂密得更显后脑饱满,挺拔的脊背似高山之松,十足的控制力让她在马背上如鱼得水,蓝白云纹骑装被白玉腰带束着,真真有少年意气。
快活的骑着马在原野奔跑,这是她12岁后多少梦里的场景,如今,马有了,原野有了,那股劲再也找不到了。
马儿蹄子嗒嗒的声音止住,女人利落地从马背上翻下来,轻拍马头,立马获得了一个报复性的喷嚏。
“咦—好脏”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手用力地摩擦着马鬃。
映雪闻言用力地甩了甩头,真能听懂她言语里的嫌弃似的。
映雪是她的爱马,是她的战友,亦是她的家人。她知道这一次回京路上危险重重,不知道有多少关难在等着她,不过她从不会轻言放弃,她要去到那里,去气死那人。
她不再摸着马头转而走向了队里。
“子行。”看着前方背着身子的人,她平淡的面容升起了笑意,即使是浅笑,也犹如三月融化了积雪的春 。
纪玄知是黄旗军的副将,也是她最信赖的部下,是她多年的朋友,多少次对月独酌的意境最后都被他打破,每次都死缠烂打要她陪他喝酒,实际上她心里门清他是不愿意让她孤单。
也只有他不害怕自己这如鬼似神的赤面阎罗。
只是,今天这小子怎么一脸深沉,难道又犯病了?
不管不管,去问问就好了。
潺潺溪流旁,男人身着墨绿色劲装,头戴银冠,身形高大,就那样站着。
练功之人五感比之常人更为优胜,更何况是纪玄知这样天资优渥的人。
看来是真有心事啊。
“怎么心事重重的?”
见她问,他也没想隐瞒,“回京路上太顺畅了,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宁静啊。”
易锦又何尝不知此次回去意味着什么,久胜不败的黄旗军打完了最后一仗,还是个胜仗,在百姓心目中她这个将军地位甚至高过了皇帝,这可不是个好征兆,她自问不会叛国谋反,可要让皇帝毫无半点疑心那真是个难事。
自古帝王心思难以揣测,更加不会允许有威胁到皇权的存在。
她明了自己的处境,所以这一次回京她打算上交兵权退回封地,就此当个闲散王爷也好,毕竟戎狄也不敢再犯边境。
“子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必纠结在这件事上,我那位皇弟我了解,一母同胞又怎可能做出残杀血亲这等子不入眼的事,他性子温吞又知礼懂节,断不可能这样做,况且,他懂我。”易锦笑看天河繁星,眼里看不出什么色彩。
忽的,男人皱巴的脸上增添了几处纹路,低头闷笑。
“你呀你,心太大。”他在笑她质而不野,对朝廷之中暗藏风雨的路子不懂,局面诡谲不定,瞬息间世家大族就能被帝王猜疑之心吞没。
“你若是像我一样,还会在弱冠之年像个老头子吗。”她罕见的说了句玩笑话。
易锦虽是说得很小声,但在这静谧的夜里,仍是格外清晰。
纪玄知神色迷离徜彷,眼里闪过一丝无措。“他们....他们会原谅我吗?”清隽的嗓音带着点沙哑。
“一定会的,他们很爱你,当初拼命阻止你参军比武也是怕你出意外,这不,前几天还给我传信了。”易锦从衣服内里的夹层中拿出一封信,封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予易锦”三个大字。
刻意压制住想要抢过来的心思,纪玄知言语冷淡“是写给你的,哪有我什么事。”眼珠子不住地往那信在的地方瞟。
“哦,你不要那就算了。”做出要收回的假动作。
还未收回怀里,只见一阵残影袭来,手上的信纸瞬间不见踪影。
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她就知道纪玄知这个死装性子。
拿到信件后,纪玄知立马拆开封口拿出信纸。
易将军安: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昔日圣上闻公捷报频传,战阵之上,所向披靡,捷如鹰隼之击长空,威若龙虎之啸山谷,令四海之内,无不震悚而叹服也。皇恩浩荡,闻卿凯旋之音,大喜过望,特旨赐宴于卿归日,以表嘉许。吾于此,谨向将军致以诚挚之贺。
信中述及,犬子于君侧辅佐有功,临阵杀敌,勇猛无前,日有所进,余心甚慰。愿君代为转达,言此前皆吾之过也。
待君凯旋,愿屈尊枉驾,至敝庐共酌一杯否?
小老头古板生硬,写信用语都这样文邹邹的,一股子老书生气息。
纪玄知心里这样吐槽道,侧脸锋利的棱角却柔和下来,手指不断地摩挲着信纸,信纸精细莹滑且具有一定厚度,粗重的纹理擦着男人手指上的茧子。
金粟纸。老头真舍得。
“怎样?还担心吗?”虽然看不见信上的内容,却能从男人陡然发紧的肩背看出点端倪。
纪玄知沉默着没有说话,转过脸来看着易锦,皎洁月色划过男人流连的眼珠,轻吻着他红润的唇。
嘴角有一抹不容察觉的笑意。
得了,问题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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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繁星挂在夜空中朦胧地眨着眼时,一嗖利箭划破长空,直直飞入营帐中。
紧接着,箭雨倾泻而下,痛喊声不止。
“铛—”急急挡住一只飞箭,胳膊却被箭羽划破了,滴落几滴鲜血。易锦表情淡淡,仿佛受伤的不是她一样。
“所有人不要掉以轻心,小心敌人偷袭!”
话音刚落,最后一支箭也落,上百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动作之迅速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接受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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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骑服破烂不堪,布料透着鲜血,暗红色与血红色交织成线。只剩一口气的易锦半躺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雪白的马身上红凌凌的人分外显眼,易锦用最后的残念摸了摸马头后手猛地坠下,马上的人彻底晕倒在马背上。
映雪放轻脚步加快了步伐,像是有灵性般尽力不让主人掉落。
可是马儿再怎么努力终究抵不过重力的作用,扑通一声,草地上多了个人。
映雪急躁地跺了两下地,用头去拨动地上的易锦,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它左右张望了两下,忽地朝一处奔了过去。
少女一身麻布衣装走在丛林中,忽然被一匹雪白的马吸引住了视线,漂亮的肌肉线条显示出骏马的矫健。
不一会,马儿飞奔到她面前,转到她身后,她不知道这匹马想做什么,于是就转身和它对视,一人一马就这样转来转去,最终因着少女晕头转向倒在地上儿停止。
映雪似是玩急了,叼着少女的衣领往后一甩,她就稳稳当当地骑在上面,赶忙抓紧了缰绳,挺直脊背就要喊出什么,却戛然而止,少女水凌凌的眸子暗划过一丝计谋。
算了,就跟着小家伙走吧。
映雪不愧是千里骏马,带着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人没一会就安全地来到了刚刚易锦倒下的地方。
安禾一看那被染缸泡红的人,眉头陡然一蹙,眼里的担心快要溢出来,她赶忙飞下马身。
女人雪白的脸此刻被污血玷染,失去了血色的嘴唇更显她情况的危急。易锦废力地张开眼睛,模糊地看到了从映雪身上飞下来的少女向她走来的身影。
她携春风过溪
又将东曦君带至我身旁
仿若从天降下的神女
救我于泥沼
这是易锦晕前最后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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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曦君:唐·冯翊《桂苑丛谈·崔张自称侠》:“及期不至,五鼓绝声,东曦既驾,杳无踪迹。“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促织》:“自昏达曙,目不交睫,东曦既驾,僵卧长愁。“又《喷水》:“东曦既驾,空人毕集,叩门不应,立骇。“这一词在当今诸词典中只说表示旭日东升、天已放亮的意思。
注:本文背景为架空朝代,不存在男尊女卑!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