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初醒

    “早晨的晨雾还未彻底散去,顺着小溪的乡间小路在田埂边无限向前延伸着,这是我最为熟悉的一段出村的上学路,因为乡村道路太窄,和村里的小伙伴们都是单人一竖列排着走,偶走向前有些村接近大路的较宽路段才会嬉戏打闹一番,继而再次排列走小路去上学。

    就在村口这样的道路上我和父亲并排前行着,我侧过小脑袋看他脚没有完全落在路上啊,我问他村上人都说你已经死了,爸爸说别听他们乱说,没有的事。虽然心里嘀咕活着的人不会腾空走啊,可还是安心的和他向前走去了...”

    这是年仅10岁的我第一次在梦中与我的父亲相见,记忆中飘渺的梦境,却是孩童记事里珍贵的零星回忆。

    我的父亲,因为幼年丧父奶奶一人将他们拉扯长大,兄弟姊妹四人,他排行老三,家中必然是不富裕的,哪怕勤奋好学也很难在那个年代好好落实学业的,我想这才是他不上学后征兵入伍远走了陕北的原因。

    这世间还有人比他早到,我妈因为跟随外公支教老区,她和舅舅小小年纪一家四口早早就落脚了陕北,适宜学习的环境偏偏不一定出人才,外公本着学习的是人才,不学习的是奴才的偏激知识分子观念,使的他们父女情薄了些。

    自然每个人都不是凭空来的想法理念,外公是家里老七,在那个还会饿死人的年代出生,他是被丢弃后捡条命的人,难免严苛过头,宁可出钱资助困难学生,也不养家里不上学的儿女,物质匮乏的年代生活里必然矛盾重重。

    我妈同为教师子弟的同学已经在学校话务室上班了,在一个城市的兵哥哥们因为电话线结缘,年轻的男女青年们约着见面聊天,就这样谈起了恋爱。

    那个年代城里姑娘还好找个工人阶级或者留校青年老师,可是因为闲散在家,寒冬腊月拒擦玻璃的妈妈被外公打了一巴掌动了离家的心。爸爸也接到来信,自己心仪的老家姑娘,因为嫌弃自己家里贫穷,已经嫁做他人妇了。我的父母就在那时候交通很不便利的情况下,不切实际的将向着结婚的恋爱处了起来,跨省的姻缘还有拐卖妇女屡禁不止的历史背景下,我爸殷勤的利用假期走访起了未来丈人家。

    日久见人心,在退伍前父亲已经取得了妈妈娘家人的信任,在舅舅的挽留、姥姥的不舍、外公看好中,我爸就算在延安有亲人照应固然能过好,但是舍不下家里的老母亲,更离不开老家的生活习惯和环境,再说有了我妈的城市户口回去说不定又多一条出路,日子也是有盼头的,小两口下了一次馆子就踏上了西南方向的列车、火车...

    据我妈回忆两天两夜才算到了地方,她带着她心爱的集邮册、成套的小人书,提着行李看着茅草屋竟无处安放。但是自己也没问过具体的情况,知道穷但是没想到家徒四壁这么具体。没有难过多久,就此安顿下来,心想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才是最要紧的,出了后门顺着田埂走,循着延河在山沟就能回家的人在平原乡村菜地里迷了路,还好我爸一会就寻人领回去了。

    生活翻开了新的篇章,就这样日子自然越过越好。

    我妈生了我以后粮本没吃几年粮就作废不用了,新的国情下下岗潮来领,我妈的城市户口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不过念着上学还有好处,我妈就安心在家带我。

    她善良和蔼和村里的同龄妇人们相处和睦,一个城里姑娘嫁入农村没有失落反而热衷于新生活,这还得益于虽在农村但是日子红火蒸蒸日上。

    我爸自然是忙着奋斗挣钱,工作干完还在外兼职铝合金门窗的活计。回家早还会卸下BB机,个子不高穿着的笔直西裤和经常打理的亮光的皮衣都会替换下来,换了行头挑粪去料理他一个人的农地。他还有时间陪我在家新修的水泥院坝打羽毛球,院子旁的花园种植的花生成熟,还带我挖掘果实淘洗煮熟一起享受美味。还起早贪黑带我去成都动物园,那时候去一趟省城是不容易的,看过的动物记不大清,又累又乏只给我买了一瓶饮料记忆犹新。农村的黑夜准时来到,我们都洗漱要睡了,我还未入住的卧室门口的书桌亮着泛黄的台灯,我爸还在伏案记账。在学校中午统一放饭前,他偶尔会意外的出现在教师窗前等我下课,带着隔壁班的堂哥一起领着出学校门口下馆子改善生活。我的印象里他像超人一样,就这样无忧无虑,七八岁的记忆零零散散美好甜蜜。

    我爸还有他的欢乐时刻,堂屋电视两边兑成摆着新潮的立体音响,连线话筒可以在家实现唱卡拉OK。什么《我的中国心》、《小城姑娘》、《相约九八》...当然我也能沾光放我喜欢的《还珠格格》主题曲插曲。

    有假期会回陕北,或外公家来成都团聚。因为担心妈妈晕车,我爸会把我们送到陕北再回去,赶开学前又来接走。

    那时候没有商品房一说,城市容量有限,挣钱在农村修自建房就是大事。除了自身的努力,自然也少不了外公的助力,外公本想建议在镇上买现成的临街房,但是能干的人就是家里挑大头的,大伯虽是老大,但奶奶归我们家管,再加农村有点薄田是农民割舍不下的,我爸毅然决然的在茅草屋原址上建立新房。

    这下三兄妹只差隔壁县算是远嫁的大姑家还住着旧房子,这成了老实巴交的大姑父的心病。主家急,旁人劝说来年再慢慢出细活仔细修房子无果。又一大事忙碌起来了。

    本就是腊月里近年关,也是我爸帮大姑家修房子上梁摆宴席的日子,处在寒假的孩子们更欢快了,我家和同村的大伯一家、小姑一家热热闹闹的一同出发了,走到挨着大姑家的乡镇集市我们都停下买水果吃食,我们三兄妹在摩托车旁等待,90年年代独生子女政策抓的正严,地处在四川成都郊县的小小乡村,家家户户出门几乎都领着一个娃,只听见大人们买了东西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似有不快,不过千禧年难得热闹也就搞快继续赶路了。

    到了大姑家先是放炮上梁仪式过完才摆桌上菜,堂屋摆一正桌,我爸在和他们吃酒闲聊,我们一概亲友邻居都在院子里四散开坐了好多桌人。毕竟在农村建房完工上梁是大喜事。

    他的坏毛病就是好喝酒,但是我想他当天吃酒是很开心的,因为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他的笑声,而且午饭后都在撤饭桌摆麻将纸牌茶水了,他们那一桌还没有散的意思,我妈觉察他有些贪酒了,叫定要去玩的我去叫他别喝了,哪怕我上前叫他,他也只是应声回答连头都没有回,那时候年幼也只好作罢跑去疯玩了。

    一般下午大人玩小孩闹,到了晚饭又摆一席,不过下午菜就是简单些,主食大米干饭加大米稀饭。又是一顿热闹后,天色渐晚,知道我爸中午喝多了酒大姑他们也是劝着我家连同奶奶叫个三轮兜子车一道回去算了,奶奶执意还要趟河走回去,那个年代酒驾意识浅薄,下午也酒意散去一多半,我们三家又结伴骑摩托上路了,那会子乡村道路车辆较少,摩托车都还不够普及,我夹在爸妈中间已经昏昏欲睡,忽然一道刺眼的车灯在眼前,伴随着着爸爸一声“糟了”。

    在道路拐角的地方有一处房屋遮挡了视线,我们骑着摩托车和一俩大货车相撞,记忆在那个小时候就切掉了相撞的瞬间,大人们说因为我人小体轻被抛了出去,除去额头擦烂流血,爸妈却双双受伤倒地不得动弹,大伯和小姑两家骑摩托在前,见我们迟迟没有跟上又折返回来查看。

    我只隐约的记得救护车还没有来,我醒着站在大人旁,都在念叨救护车怎么这么慢,都不敢轻举妄动,像是时间停滞那么漫长一般,不知是不是被摔傻了在救护车上又昏昏欲睡,可能是我额头的擦伤让人担忧,我被拉进好几个不同的仪器房检查,半睡半醒到了两人间病房,好像是深夜,我妈被推进来,说是腿部膝盖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我应该才是安心睡了。

    早晨我妈问我爸的情况,他们说已经做了手术在休息,我妈下不了床,有人背我去了一个病房,就像电视上一样,他身上插有管,病床旁是仪器,头发没有了,肿胀巨大的头有缝合的痕迹,我还没有定眼好好看看这个永远朝气蓬勃的人怎么这样陌生,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声响已经被背走了,一时的惊愕掩盖了悲伤,我已经忘记是怎么给我妈描述探望的实情,应该是不属实的。

    躺着过活是很漫长的,其实没几天外省的舅舅舅妈已经赶来看护我妈,说为了我爸更好的恢复要转院到我们所在地的大医院去,我妈腿部还要做康复暂不能出院,我倒是再输液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出院是大伯骑摩托载着,走的是出事故的原路,那时交通并没有现在那么四通八达,内敛的大伯一路都没有说一句话,冷清的路上偶有车辆行驶,坐摩托车害怕的身体僵硬到一动不动,在路过的那些个拐弯我还在努力找寻位置,思绪乱飞。直至我腿已经麻木才到了家门口,顿时惊愕,我家满院白,一看就是丧事中,我腿麻进院就扑倒在奶奶腿上嚎啕大哭,我父亲的离世没有人告诉我一字一句,就这样强行接收到了噩耗。

    哭一会也就罢了,每天还是大人料理事务,父母都不在跟前,好像也没有人跟我这个小孩说啥话,叫我干啥就干啥,还是和小孩们玩耍,可人应该是混沌的。

    我只记得去火葬场的时候,我们几兄妹看见工作人员从冰柜中拉出父亲的遗体摆放在火葬炉口,人就像物件一样在狭小的冰柜拉出再摆到更窄小的炉口台子上。

    最后的仪式是我们四兄妹各执布块的一角盖在他身上,我们都楞楞的站着,他的头还是肿大却没有血色的苍白,看着好陌生,我们都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也不敢触碰,火葬场的工作还是略微忙碌的,最后的仪式很快就盖过去了,我们被带离现场。为什么不能单独让和和他呆一会呢,他可是我最后的爸爸了。

    干妈带我去了一间销售骨灰盒的房子,里面和之前的冷清完全不同,这里较为拥挤,商品和选购的人们将这里熏染的不似火葬场一样。

    挑完之后有人带我去了火化炉那等待,从后面看原来它是一排列的锅炉,已经有好几家亲友在等待中。舅舅坐在板凳上示意我过去抱着我等待,只听见有同村的人在炉窗口张望着说“好像胳膊没有了”。

    我和舅舅呆坐着也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工作人员来将灰烬中的碎骨夹捡出,还是大约按照人的骨骼从下往上放,最后是头盖骨放入骨灰盒中盖好。

    就那么小小一盒就是一个人的归宿,我应该是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一般,没有哭闹。也是大约同样的状态带我去买了墓碑。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样的流程,又过了多少天,我妈还在医院没有回来,舅舅和姥姥坐着长途火车加汽车来回换班,总之家里有个小小的我,需要的时候大人们总会叫我出来应个卯,最后到了出殡那天舅舅也在,这个陕北大汉站在我家屋檐下嚎啕大哭。

    当铁锹把土铲在骨灰盒上进行掩埋时,砖块提前垒好了墓室,很快就堆起了一个隆起土堆,当看见碑文上有我父亲和我的名字时我哭了起来,我快要呆住的时候,有大人再说“快往回跑,看谁抢到的祭品多。”我们半大不小的娃娃又转身往回跑,其实踉踉跄跄在小孩队伍后回了家,但是他们还是把家里堂屋的祭品给我塞了个满怀,但是遗像已经赫然摆在桌上。我才知道这个不争的事实已成定局,晚上做了开头那个梦,我才默默留了好多眼泪。

    有时候离别来的太突然,连接受都要花上好久的时间,更别说好好告别。

新书推荐: 在星际战场贴小广告 末世囤货求生日常 墨痕噬骨 我以诗文寄日暮 · 上 存档旧文 恶鬼的低语 重回2003和早死的他恋爱 他不是人?我是真狗 贪恋星夜 错位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