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守建转院到那边治疗不知道最后是个啥结果,能恢复还好,万一恢复不了,瘸了傻了瘫了的,你们两娘母可咋办啊!”
姥姥和舅舅轮流跨省换班伺候病人,还要在我妈出院前慢慢铺垫我父亲离世的事实。
“不管是个啥样子只有接受啊,我好了就能伺候了。”此刻,家庭妇女的妈妈形象高大却令人心酸。
总之,她的腿疾还未完全康复出院回家,是心平气和的回家面对的我。因为我已经上学快半个多学期了。
人走茶凉的道理我还不懂,但是放学有男生在乡道上堵我回家的路了,你朝左他也朝左,反之朝右又是一样,总之欺负玩闹一会才放你走。家里丧事毕后,也冷清了很多。
每天上学不知道在学啥,让本身资质平庸的我更是成绩出现了明显下滑。有一天发语文试卷,班主任在全班讲解错题,突然举例有一道不该犯错的题,“班上的那位同学错了这个题,请站起来!”我定眼看着试卷,就是我,可是木楞的没有反应,老师又问“是谁我记不清了,怎么还不承认了?别让我一个个查看!”
我不知道为什么无动于衷,正是气头上的老师就这样从教室门口的同学开始了检阅,一张张试卷开始翻动,整个教室躁动起来,同桌伙伴看到了我的试卷愣了下神,用胳膊肘击了我一下,我才害怕的心跳加速起来,半教室都查看过来了,老师只机械的翻阅试卷中已经不发话,这样的盛怒下我更是呆若木鸡...
终于,老师走到了我的位置前,“站起来!”
我刚站立起身,脸颊就灼热的挨了一巴掌。
“讲试卷说一下特殊错题,你就这么不敢承认错误?非要浪费全班这么长时间!各位同学引以为鉴。”
我很确信当时涨红了脸也没有哭泣,因为脑海中浮现的是全班就我们五六个人在这个贾老师的教师宿舍付费吃小灶,我爸送我去的时候,老师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那时候不懂这叫敏感。
不过开心的事情也有,最近放学回家有妈妈和姥姥在了,哈哈。
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奶奶在家照顾我,可能是她也太过悲伤,相处的日子我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城里老太太还是善于沟通,因为我记得有一次感冒放学回家,姥姥会笑着说“来,病号快进来坐下。”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让我觉得妈妈和姥姥在的时候有些快乐。也是姥姥的念叨,我知道了有一天是我妈生日,我在学校画了彩色的幼稚画,并写上了生日快乐,在村头的一家人门前看见了盛开的月季花,想要讨要一支,听了我的用意,主人家返回屋内拿出剪刀,愣是把开的最娇艳的几朵都给了我。
这是无忧童年里长大的我,印象里第一次回应爱。
可是祸不单行,远在延安的外公,不慎摔断了腿,姥姥需要提前返回,记得我爸走后我们第一次在延安过年,这个文化老头还自己写了一副春联,横批就是“祸不单行”。
我妈在家后,有亲友来对账目的,也有亲友来探望的,但是多是吵吵嚷嚷,经常不欢而散。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干妈拿着她亲手织的围巾和买的衣服、零食,大包小包的来看我们。我奶奶却没好气的冲过来指着干妈骂了起来,“我儿子死了你就把他在厂里的柜子撬了,说,是不是拿走了他该的钱了?也不怕自己没命花!”
干妈长叹一声,顶着奶奶的吵嚷几次开不了口,最后边哭边说,“老太婆,我念你是老人家又死了儿子,不和你计较。我是看在建娃的面子上来看幺女的。这个意外出了这么久了,我的厂子不可能就不营业了三,再说前前后后我们也在尽力帮忙,没想到是这个样子。既然是这样子,那这根路就断了,我再也不来了。”
我奶奶更是气的跳脚,说话中就拎起干妈的礼物往院子扔。
干妈也是气呼呼和奶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骂怪话,完全无理的内容,说完话慌忙从包里零的整的攒起一把钱塞给我,哭着转身就走了。
多年后,再次和干妈恢复联系,都是我成年后的事情了。她说我小时候她在集市上看到过我,奶奶拉着有点邋遢的我,她觉得好造孽的样子,好想去叫我,可是家里人拦住了她,再后来就听说我们远走延安的消息,没了音讯。
姥姥临走前,招呼了家里的长辈齐聚堂屋。
问道,“英子我是要带走的,孩子是跟你们姓的,还是要征求你们的意见,有人管更好,没人拉扯我就一起带回延安去了。”
沉默中,小姑姑说:“各家有各家的事情。”
“既然是这个话,那等孩子放假。我就一起带走了!”姥姥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只知道姥姥走了后妈妈神情暗淡了很多,直到舅舅来接我。
学期末领通知书了,那天教室外的蝉鸣声声响,我无心在意成绩,只知道回去就要跟着舅舅先走了。结果一片寂静的教室里老师还没有发话,奶奶一个踉跄进来险些摔倒在讲台上。老师问她什么事,奶奶连急带大嗓门说:“郑菁要赶去延安的火车,我要先领回去了。”
我只觉察全班的眼睛都齐聚在我这里,那时候师生间的感情也比较生硬。老师叫了我的名字,准许过我才站起身轻声跟老师说了“再见!”跟着奶奶逃离似的离开了学校。
只记得舅舅高高扛起行李,我跟在后面走,落座后就和座位跟前的人闲聊打发时间,绿皮火车窗户半开着,外面吹进来热浪的风。
舅舅和别人聊的自己好像不是我舅舅,哈哈,我觉得甚是有趣,最后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叔叔热络了几站路程,临了,人家快下车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邀请来彼此的故乡相聚,结果谁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和姓名。
罢了,舅舅说我们去餐车吃饭去,跟着抠门节约的爸爸坐了那么多次火车还从来没有在餐车上吃过饭,我也想去观摩一下。又跟着舅舅屁颠屁颠的走,他在前面开道,因为那时候大家都难得出远门,大包裹小布袋的,横七竖八放着好多东西。
原来餐车这么宽敞啊,桌子比我们街上的苍蝇馆子还整洁,吃了什么忘记了,只知道喝了一瓶绿色的苹果味果汁。正好列车已经驶过了秦岭,进入关中平原,用餐视野舒适,餐桌上洒出的茶水,抹在手指上,轻轻探出车窗外,那是酷暑中的一丝惬意的凉爽。
舅舅说:“菁娃你知道舅舅扛过最重的行李是啥不?”他说着不陕不川的方言和我交谈,毕竟父母永远是最好的发言人却都不在身边。
他说以前还没有我,妈妈嫁到四川后他们第一次去看望,因为没有吃过柚子,他返程的时候扛了一大包柚子加行李坐火车,哈哈。因为家里院子就有柚子树,所以我当时很不理解,以前短暂的相聚饮食差距体现不够具体。
到了姥姥家的时候夜已深,大夏天却感觉有点冷,后面才知道这叫温差。
除了人不认识以外,他们还都说着我不懂的方言。走在土操场上我感觉和这个世界是隔绝开的。黄土高坡一阵风吹来居然卷起小石子打在我的小腿上,一眼望去河对岸的一层层粮食梯田挡住了视线,那一刻是不喜欢陕北的。
又过了一段日子,也是深夜,舅舅又领着我妈来了。这次的行李可真不少。一切都安顿好了后就近给我找了小学校,因为户口异地,我妈还去办了暂住证,我也需要缴纳借读费。因为是插班生,开学前要考试,我坐在单人单桌的教室还有好多个学生一起考,他们也是插班生,他们是什么原因要转学呢?反正脑袋混乱,最后考试结果很差,舅舅脸都气黑了,但是并没有对我发作,因为他忙找了新班主任家去美言了。
可能是为了让我振作起来,姥姥第一次难过的哭着和我讲述,我为什么会来延安,也申明并不是为了让我难过,而是让我接受人情冷暖。
舅舅之所以在给我爸爸处理后事后大哭,并不是仅仅因为可惜父亲或者心疼母亲,而是我们本家人在账目上不清不楚,被外人发现小马脚。清点家当也是闹得很不愉快,他们很快就和妈妈对立起来,乡村干部来慰问的时候,也是清楚了家里的状况,肯定了爸爸的工作,也表示原意帮助我们母女独立门户出来,但是决意来延安就婉拒了。
我哭着听着,除了父亲出殡那天以外又留了好多眼泪。
睡梦中,我看见黄土地的操场上,密密麻麻好多人,不远处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父亲的那经常挂在厨房椅背上贵气的摸着蛋清的皮夹克,我想叫没有声音,我想追扒不开人群,只见那背影愈来愈远,一切都又模糊不清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