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归故山 > 小道士与女童

小道士与女童

    晨光熹微,皂衣单靴的许成威拖沓着脚步,准备去打开县城大门。和他一起搭档的徐老胖是又醉酒了,好在他们夜间关城门,从不关严实,会给早班的人留下可以使巧劲的余地。

    城门闷闷地开,城墙扑簌簌地抖落几点沙土,墙根下猫着一团黑漆漆的身影,许成威招呼着,老头,过来搭把手。那一团黑漆漆的是个衣衫破烂的老丐。

    老丐蜷着身体,一身褴褛脏污,分不清皮肤和衣服,像他倚靠的城墙一样,稳稳地扎进土里,一点一点地抖,在穿门而过的寒风中沉默着,不理会许成威。

    许成威也不恼,自顾将老旧斑驳的城门推开半扇,就不再动了。

    细究的话,下崖县的外来客其实不少,只是他们都有自己的通道,反正“下崖县,路子多”,会大摇大摆从城门进出的,很难找见几个。

    偏偏今天就来了一个。

    身量细窄的少年郎,头簪玉粉芙蓉,身穿圆领镶黑边饰窄袖窄身袍,袍子金贵,右肩却是粗布包裹的行李,左肩挂着一只拂尘,尘柄微微向前翘起,白色的尘束垂在肩后。

    好大的手笔!那拂尘竟是白牦牛尾所制,尘柄纹理细密,竟似一节降龙木!来人不知究竟是何身份。

    许成威暗自称奇,肆无忌惮打量着,却见这位身姿挺拔的来客后头竟还跟着一个小道童。小道童看着不到十岁,玉脸粉嫩,身上的道袍已经褪成蓝白色,脚上的十方鞋却是崭新的。奇也怪哉。

    污糟惯了的下崖县突然来了这么标致的人,来还来一双。许成威也不言语,径自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啜饮,竟是一副毫不搭理的姿态。

    面容稚涩的少年见此反倒锁紧了眉头。

    少年有意押后,小道童走在了前头,许成威这才看清,小小道童身上竟还背着把一看就是奇物的宝剑,这下轮到许成威皱眉了。猜过他们的身份,却还猜得不够。许成威几番想开口,终究没说什么,定了定神,任这两人走远。

    青石大街上,太阳将将升到屋檐边,一派寂静的城郭突然被惊动了。一声清脆的童音带着喝问穿空而来,一向晚起晚做工的百姓只听到“站住!你!站,住......”出声者便像是已力竭。

    起早的好事者探头一望,一个童子腿拔得飞快,身上过宽的道袍不停扑腾,在他身上脸上来回地拍。

    被他追着的是一个总着俩圆髻的女童。

    只见她紧抿嘴角,埋头使着全身的力气般朝前跑,看起来跑得很有劲,却不知为何甩不开追踪者。偷望的人疑惑不解,前方女童却在拐角处入了死巷。

    其实前面有没有路都没甚关系。她今天是跑不掉了。

    这场追逐持续了很久,他们三个已经快跑完大半座县城了。每次她快要甩掉道袍小子的时候,那个白衣服的人就会飞到她前面,把她的路堵住,等着道袍小子追上来。

    此时她们又是如此。女童无路可走,白衣男也不让路,他们沉默地等着道袍小子。

    女童平静地转过身,看了面前的白衣少年一眼就垂下脑袋。这一眼,足以让身着白衣,肩挂拂尘的连昱捕捉到她眼里的迷茫与不安。

    竟是个比小道童还小的女童,一身粗布衣裳,破破烂烂,头上总着两个发髻,枯黄瘦弱,身量极短,但对比起他家小少爷,又好像还行。

    一直垂着头的女童其实也在偷偷观察着对面。

    这对组合真的奇怪。白衣少年利索装扮,偏偏带着一把方外的拂尘,还不三不四地挂在肩头。难道这种白衣是道士的便装?

    几番相互打量间,小道童终于赶上来了,或者说,扶着墙挪过来了。

    这小道童瞧着和她差不多年纪,道士打扮,但已经褪色的道袍像拿大人衣袍改的,身长合量了,袖子却太过宽大,穿在他身上略显滑稽。毕竟张扬了道士身份,没人敢笑就是了。

    长久的发力奔袭,小道士的腿脚还在抖,手却已经背过去摆起了谱。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正待开口,一个荷包就已经丢到了他面前的地上。小道童怔了怔,将荷包捡起来,正是他刚才在大街上被这个女童摸走了的荷包,东西也没有变少。

    他板正惯了,本想吟一吟君子道义,转念一想,女童怕是听不懂。

    至此,他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他追女童,无非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外加不高兴自己跑不过她。

    他也没想过责骂这个女童,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不是谁都可以有选择的。

    追到这里,钱也还了,跑步嘛,就算他追上了吧。接下来呢?

    这小道士叹了口气,拿出大半的银两走过去递给女童,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瞪大双眼望着他,并不言语。

    小道士将银两又往前递了递,“你拿着买点吃的吧,多买点。”

    女童还是一语不发,只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盯着盯着,突然抬头看了小道士一眼,而后直接错身越过他,又回头牵起了他的衣袖。

    看着小道士错愕的神情,她赶忙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确认两只手都攥住了小道士宽大的袖口,她便发力往前走。

    小道士赶忙看看背着行李的连昱,一边不自觉地提步跟着走,一边脑中翻山倒海——都说山下乱得很,这小孩老不吭声,要是带狼窝里,也不知道芋头能不能打得过;嘶,师傅说,师傅说,山下老有人抓压寨夫人和童养媳,可我我我还是个孩子呀,还是个男孩子呀。

    小道士一会惊慌失措地下着结论,“其实我不该就这么跟着她走的”,一会又忍不住看向小女孩拽着他的手指,“应该不是坏人吧?”一会又看着连昱,用眼神示意,“芋头,你最近打架厉害吧?”

    连昱扶着鬓边的芙蓉花,歪头看向他,认真解读着小道士的眼神,大声回答“钱?够的,你往后少吃点就成。”

    默契如是,小道士只好深长地叹了口气。

    胡思乱想中,女童已将二人带至一间废弃的寺庙。寺庙的牌匾要掉不掉的。

    小道士抬头望望牌匾,又看看自己身上的道袍,立马整肃了神色,理理袖口,单掌立起,口诵“阿弥陀佛”。

    女童快速瞥了小道士一眼。连昱倒是一脸淡然,他一手背后,微微倾斜了一侧肩膀,以示礼度。

    三人正要上前,门内却突然横飞出一个人。那人摔在门前石阶上,又顺着滚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个碗叮咣落在他旁边。

    小道士惊愕地望过去,却只看到徐徐合上的大门后,山羊须上阴鸷酷烈的眼神,又深又黑,渐渐被褪色的朱门遮蔽。

    女童慌忙过去想扶起滚落下来的人,那人却顾不上人扶,自顾咳得山摇地动。

    小道童上前为他把了脉象,心中了然。

    而连昱却在仔细辨认这人的容貌,枯老皲裂像树皮,正是清早他们入城时,窝在城墙下的那名老丐。

    世间事竟巧合至此。三人稍一打算,决定先为这名老丐寻找安身的地方。当然了,期间女童仍是一言不发,只负责点头,摇头,指方向。

    连昱扶起老丐就走,老丐却挣扎着捡起自己的饭碗。

    早先他们追逃时,街道两旁虽然商铺林立,却全都大门紧闭。现在晡时已至,零星店面打开了门。

    他们一行四人——两个稚童,一个半大少年,一个虚弱的老丐,走得艰难又倍受瞩目。

    终于进得一间客栈,店小二皱着眉迎客,老丐突然又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店小二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今日客满,几位还请另寻他处吧。”说完自己转身就走。

    几人无奈。

    女童想起了什么,拽起小道士的衣袖走了。走出平直的街道,竟来到了一条青砖石桥。桥底有平坦大石,溪流淙淙,绕石而过,可供休憩。

    小道士看老丐实在咳得辛苦,又看女童脏污面容,破洞草鞋。明明年纪和自己相仿,一身的褴褛却和这老丐一样,写满风霜摧残。他此时已有决意。

    小道士示意连昱拿来荷包,问女童,“你方才拉着我们,就是为了回去找这位老先生吗?”

    “能不能告诉阿兄,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这里?”

    还不知道谁大谁小,他先给自己安排上兄长了。

    女童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还是一句不答。小道士并不气馁。

    “你,可是发声有异?”

    女童眨了眨眼睛,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小道士无奈了。

    他微一沉吟,“我师傅素有‘岐黄圣手’之称,我观这位老者身重难行,我这就回去向师傅请教几手,再回来为他,为他.......也许多少能为他减轻一些负担。”

    “这些银两你先拿着,我下次下山再给你带。”

    女童似觉得不该收下,又确实需要照顾老丐,且她还有其他用途。迟疑间,小道士已直接将荷包塞进她的手里。

    女童见此,从脖颈处拉出一个锦囊,掏了掏,似拿起什么又放下,最后拿出一朵银丝华胜。

    这倒是出乎小道士预料的,“我不用你交换,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就好。”

    女童似愣住了,黑葡萄样的眼珠滴溜溜似有万语千言,可惜小道士是一句也解读不出来。

    他这头说罢,便起身与连昱一起告别。师傅性懒,若能请他亲自出马,当然再好不过。如果不能,他也可以和师傅学个一招两式的。但不论是哪种,都需要他尽早赶回。

    他边走边和连昱说,“对了,芋头,咱们得写封信回家去。这信可得好好写。你替我琢磨琢磨。”

    走出老远,小道士这才想起,他既没问女童姓名,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谁。两厢也没有留下什么约定,比如,如果桥下找不到人,该去哪里找人呢?人海茫茫,他们还能相遇吗?

新书推荐: 转生成禅院的我如何存活 同学,我喜欢你。 旧梦如蛊 我在21世纪当女巫 快穿之黄泉督察司 星河远在一步之遥 冬日绥安 终极三国2009:云中录 非我恋也 凛冬已过,炙夏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