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绒

    随春带着磨好的药粉,并着连昱和大师兄承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下崖县。

    回到桥底时,女童和老丐早不在那了,桥底却随处可见斑驳血迹。随春不免心惊。

    比照着石上青苔的形态,几人是越看越不明白——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倒地不起了?是什么同归于尽的打法吗?

    几人又惊疑又担心,四散到下崖县里转着圈地找。

    随春在将出城门时,发现了泥土和血迹,几人顺着在城外发现了拖拽痕迹,一路寻去。

    下崖县西行几里地,有一大片枯木林,枯木密密麻麻,干而不腐,女童就在这里,一下一下地挖,用石块,用树枝,用手,为老丐挖出一方栖身之地。

    他们摆脱刀爷等人的纠缠后没多久,老丐彻底晕死过去。她用木板拉着老丐挪到这里,老丐突然睁开眼,跟她说,够了,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吧。

    她和老丐是在咸皿道认识的。咸皿道没有善人,没人会去照顾一个小女孩,可是这个老丐会。

    她还能记得,几年前刚认识的时候,老丐一点都不老,却已经定下让她喊“爷爷”了。

    她总是不说话,老丐悄悄给她留馒头,叮嘱她将身上的锦囊收好,不能给别人看到。她被贬为低等学徒的时候,老丐乐呵呵地从身后追上,“小丫头怎么不知道等等人啊。”

    今天的天气似乎和那天的一样好,万里无云,风也温柔,只是老丐不会再从身后追上来了,他平静地躺在这片土地里。他走了。

    女童也静静地躺了下来。她从医馆偷了药,匆匆跑回桥底,从桥底逃命,拉着老丐来到枯木林。她其实两三天没合过眼了。

    就在这里,在爷爷旁边,再睡一觉吧。

    此后就在这片林子,女童每天给老丐擦脸,徒手在土里挖坑,一点一点地挖,衣服越来越找不出干净的地方,她不吃不喝,也渐渐不分昼夜。

    随春找了老半天,终于看见了女童的身影,却是直接倒在黄土地上的。

    随春焦急地跑过去扶起女童,却怎么也唤不醒她。承空走过来把脉,细细看了女童枯黄的面色,又在她沾满泥土的双手上检查了那些细碎伤口,不由有些心疼,“没事,她只是睡过去了。”

    随春等人对着小土堆拜别老丐,相遇一场就是缘分,缘分至此,他们总该各走各路。

    女童醒来时,他们正在回道庐的路上。承空背着她走了一路,见她醒了,众人正好停下修整,吃吃喝喝,补充体力。

    见女童一直目光呆滞,一言不发,随春轻拍了拍女童的肩头,安慰她道,“没关系的,老爷爷只是先到天上等你而已。他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在白天默默守着你,在黑夜为了你发光。”

    顿了顿,他又看着女童的眼睛道,“只要你相信,他就永远都在。”

    女童的眼睛总是一片沉静的,好像除了黑,就什么也没有。两人对视半晌,随春又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承空蓦地转过来,“什么?!你连名字都还没问出来?!啧啧,啧啧啧......”

    随春又羞又急,好不容易憋住了,涨红了脸,佯装镇定地问,“所以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不愿意也也也没关系啦......”

    女童定定望着他,摇了摇头。

    随春突然就明白了,他心念一动,“你愿意的话,我帮你起一个吧。”

    女童点了点头。

    他看着女童头上扎的两个团子,脑中想起了很多毛绒绒的东西,忍不住道,“毛毛,不是,绒绒,叫你绒绒好吗?”

    女童眼里亮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接着拿出她一直攥着的小麻袋,打开一看,竟是老丐的碗。

    女童摩挲了两下碗沿,随春接着道,“老爷爷把碗交给你了?你要去送这个碗?送到哪里去?你知道老爷爷以前住哪?”

    连昱掐断了头上他近日最爱的那朵芙蓉花。

    承空嚼到一半的干粮掉到了地上。

    女童,点头。

    “就敲这一下碗,你就能看出这么多?你俩背着我们聊了吧?你俩是什么前世冤孽吧?还是一胎双生啊?”承空忍不住大声叫嚷,连昱却瞪了他一眼。

    承空咳了两下,轻摸了摸鼻子。随春是文宣王之子,与当今天子是皇家兄弟,从出生起就倍受天子宠爱。

    他一时说高兴了,却说眼前这个干枯脏污的小女孩,和随春是一胎双生,这要是传出去,整个道庐都得遭殃。

    好在,道庐里除了本来就跟着随春的连昱,也就只有师父和他这个大师兄知道这件事了。当然,承空不会觉得,也就只有他,会常常“说高兴了”,就什么都讲了。

    嶐山原名青依山,是大绛朝开朝,元治皇帝初玄罗,也就是当今天子的皇帝老子,感其巍峨连绵,仙气缭绕,特赐名“嶐山”。

    嶐山脚下青依县,富足安稳在朝中相当有名,听说是当朝夜不闭户第一城。县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据说只要到了青依县,不管是天空树木,还是鸟虫走禽,全都安详得很。

    南城门十里处,栽了金桂的院子,老丐说,那是他以前的家。

    随春等人进城后,一下就被惊奇打懵了脑袋。青依县古朴的城墙与周遭别无二致,内部的繁华却超乎想象。到处绿瓦红桥,雕栏朱楼。刚从草木遍地的山上下来的众人,活像进了另一个世界。

    不想青依县竟如此精致,众人一边惊异,一边迷失在豪奢的雕梁画栋中了。

    城内道路横平竖直,家家开门营业,却没有担着箩筐的卖货郎。

    随春惦记着先替绒绒完成老丐的心愿,看着这些楼栋,只开始忧心,还能不能找到那间小院了。

    一行人绕得头晕眼花,终于确认,哪有小院?哪有金桂?哪都没有!

    走得脚底生烟,终于看见一间茶楼——不语楼。随春拍拍宝剑,揪了揪绒绒的发髻,拿了主意,“走,咱进去喝两盅。”

    连昱轻叹了口气。承空大笑道,“二师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五岁小儿要豪饮千杯酒呢哈哈哈!”

    随春斜着眼,提起嘴角,认真地说,“大师兄,我十岁了。”

    承空学他,斜着眼,还上上下下扫视着随春,“嘶,十岁啊,这个子......”又看了看旁边的绒绒,“这个,这个嘛,哦对对,你十岁啦!”

    连昱拍他一掌,承空轻移身形,卸掉力道,率先走进茶楼,“走走走,咱就喝上几杯,不尿不归哈哈哈哈!”

    茶楼众人早已注意到门口这一群人了。

    当今天子尊道为上,年幼未即位时,便曾拜太行真人之徒又山居士为师。

    只可惜居士淡泊。做天子师,是他的修行。今上将功名利禄与道法修行牵扯到一起,却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居士自顾骑驴归去,尘世中再也寻不到踪影。

    可道门的地位还是一跃而上了。

    门口杵着这两个还是三个的道士,半天也不动,茶博士都在考虑,是否在等自己出门迎一迎,这几位终于进门了。

    几人落座,大堂中央响起嘚嘚连声,一个着灰布长袍的说书人,拿一片镲子敲着小羯鼓,随春不由得皱了下眉,承空直接说出声,“嘶,这厮忒不讲究!”

    堂内被打扰的众人不耐烦地偏头看去,见到几人身上的道袍,到底是不敢吭声。

    承空真没说错。这说书人不三不四地拿着金属片敲着木头鼓腰,啜一口茶又背过去吐吐茶沫子,这才开讲。

    “话说咱青依县,当年可真是公鸡不下蛋啊~母鸟啊~它不、拉~屎~~”

    随春端着茶杯愣住了。

    京里的先生怎么也讲究点风雅。

    这么直白又邪门的说书他实在是第一次见。

    心里开始感激起大师兄的心直口快了,这才能在进门伊始,先讲讲大家的心声。

    毕竟这会打断人再讲,多少还挺冒昧的。

    “幸得天降神官啊!给咱老百姓一点活头……那一次大旱三年啊……”

    随春疑惑,大旱三年,他好像没听当今提过,也未见史官记录。

    “叮铃啷当就是这个打呀!血流就是那个成河呀!咱那位前县官,青天大老爷,泪洒青衫,泪湿满巾,泪眼朦胧,他就说呀,就说,呜呜呜,既如此,从此以后,咱就甭做兄弟了吧!”

    承空悚然,连昱皱眉,随春严肃又迷惘,绒绒迷惘再迷惘。

    青依县被窿山阻隔,往来不便。传闻中前朝绵延数百年,却是在快亡国时,才有壮游到此的文人写诗传颂此地,青依县这才被正式纳入王朝疆土,延至本朝。

    对王朝来说,版图多了这一个点,不痛不痒,不好不坏。对青依县来说,朝廷派驻的官员,增加的赋税与劳役等各项规定,反倒让这个小县城越来越穷,日子越来越难过。

    直到本朝,县里来了个天大的好官,和他的护卫一起,秉文经武,为青依县做了很多,老百姓的日子总算回到正轨。可惜听说后来护卫叛主,欲取而代之。双方争斗,护卫下落不明。而县令则一路高升,现在正在京里当着大官。

    说书人这一段,说的正是,好搭档兵刃相接,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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