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兄才是那位神君的道侣。”她笑意盈盈。
“当年我们可没人喊神君”,她陷入自己的回忆,“那位就是个浪荡登徒子!”
“整天不务正业缠着师兄,竟然还真把师兄拐到了他们昆仑去!”
据这位前辈所言,她家师兄那样一个飘飘欲仙清冷矜贵的人儿,就因为偶然见了那位神君一面,从此就被他死缠烂打地纠缠上了,像只倔强的八爪虫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
“要不是他对师兄那么好,我们怎么可能会答应让师兄跟着离开!”女子的语气开始还是激动的,后来却渐渐地带了笑意。
她回忆着自己一生最珍贵美好的时刻,跟着师兄一起在合欢宗修炼,跟着他们两人一起在外面闯荡,看到清冷的师兄一点一点被那人打动,放下心防,看到那位得意的笑容和师兄的宠溺,看到他们相爱、表白、成亲,
然后看着那位飞升,师兄紧跟着不见踪影……
其实她真的真的没那么难过的,那位那样天赋卓绝,飞升一事板上钉钉。
师兄应是跟着那位一道走了,不然按照她家师兄的性子,杀了那位都不会留着自己一人苦守。
他们一定都好好的,她一直这么相信着。
她就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孤单,她还想吃师兄送的棉花糖,还想跟着他们两个,看师兄跟那位拌嘴,跟那位一起闯祸然后让师兄收拾烂摊子……
她好想师兄呀……
想得连这最后一抹神识都想流泪。
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揉了揉眼睛,看向这两位昆仑来客。
真像啊。
眼前这位昆仑来的温长明,身上的某些地方竟隐隐有些师兄的影子。
而另一个小朋友,虽然没有灵力,却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经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一样。
“你们要找的神君道侣手记,说来遗憾,我也不知在哪里。”她略有些抱歉地说道。
“师兄当年并没有写手记的习惯。”反而她倒是经常有记一些事情。
“合欢宗的藏书习惯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当年的文字资料传到如今应当不剩多少了。”
“不过在小楼里有一些话本记载,当事人不在,你们倒是可以翻一翻。”她狡黠地笑着,仿佛唤醒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
“前辈……”温长明却看出,她此时就如风中残烛,脆弱不堪。
“没关系”,她笑着,“我的寿命早就到了,这只是一缕神识而已。”
“我这缕神识附在剑穗上,原本是打算等师兄送给那位时吓他一跳的,虽然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吓成就是了。”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流金一般消散在光里。
果然,还是不太舍得。
她看着自己消散的虚幻身躯,又乐观地想,说不定这下就能看见师兄他们了呢!
猛地摇摇头,师兄和那位好好的怎么会见到她这个死去的人,他们再不相见才是最好的。
好想见师兄啊……
沈暮和温长明只听见她最后的声音,仿佛含泪却强忍着不让那泪落下的声音:“那位肯定不知道师兄在这里藏了个惊喜,便宜你们两个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轻柔地从小楼而来,卷过小楼、土地、竹林,向着远处的大海而去。
竹林摇曳的声音与大海时起时落的波涛成为序曲。
薄薄的一层泉水从小楼涌出,贴着地面飞快地向外漫延,将土地染成碧色,滋润着干涸的土壤。
那些干枯的植物吸足水分和营养,逆生长一样长回绿色的茎叶,一株一株抬起头来。几乎一瞬间,干瘪的黄土成了生机勃勃的绿洲。
它们像训练有素的合唱团员一般,在清风的指挥下唱着统一的生命之歌。
然后,就在一瞬间,风声停了。
一刹那,
所有的花朵顷刻绽放,叫的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红色的,粉色的,五颜六色的,尽态极妍的;
风起,花瓣纷飞,轻柔的、厚重的、萦绕身侧的、触手可及的;
香气浮动,飞蝶纷至沓来,颜色鲜艳的,闪着金粉的,落于花上的,飞于低空的;
海浪的声音,鸟儿的鸣叫,花朵的颤动,轻柔的风吟,编织成震撼人心的交响曲高潮。
沈暮满心震撼地看着眼前的花海,这支用生命绽放的乐曲。
一瞬间内,世间斑斓尽显于前。
他突然想到温长明手指间绽放的烟花。
侧头看去,他仍是那一副带笑的模样,但沈暮却仿佛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一份震撼和感动。
他笑着说,“那位神君没能看到这个场景,真是太可惜了。”
沈暮不应他,乱七八糟地突然想到,有温长明能看到,也不算太可惜。
是他的话,一定会把这份浪漫与爱恋记于心间,带向更远的地方。
幻境消失,两人又回到原本的藏书楼内。
“结果搞了半天,还是要一本一本翻。”沈暮又又一次咸鱼躺平,手里甩着那个剑穗绕着他手指转圈圈。
温长明正要向他笑,却突然脚步一顿。
沈暮只看见鲜艳的红色从他嘴角溢出,不住地往下流,那人猛地弯倒在地,只能用力撑着剑勉强支起自己的身体。
“喂!”他一下子站起身,“你没事吧!”
“没有”,温长明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反手按在自己脉搏处。
把不出异常。
换了灵气,仍然看不出异常。
温长明脸上看不出一点惊色,神色平常地站起来,用未沾血迹的手拍拍沈暮的头,仍然是温润地笑着,“我没事,应当是方才幻境中与前辈交手受了些小伤,不是什么大事,养养便是了。”
沈暮却明白他并不是受了什么“小伤”。
他怎么忘了呢?要不是温长明因为中毒身亡,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莫名其妙的吐血,一下子让他整个人如梦初醒。
他很难不想到自己的任务。
小世界的世界线走向是固定的,如果出现变化崩溃,那一定是因为有人意识觉醒改变了选择。
他们回收觉醒的意识化为信物,纠正世界回到原本的走向。
而往往,世界线的改变就是突然而莫名、没有预兆地发生的,就像温长明这一次的吐血一般。
从现在开始,到温长明死去。
这是他最后的时间了。
他突然发觉,他一点儿都不想看温长明死。
不只是因为任务。
他要命地发现,他竟然开始相信这个人了。
他相信,他会携着所有他遇见的故事,和他身边的所有人一起,走到一定会更好的未来。
他竟然也相信了,这个人,就是能够成为希望本身。
太美好了,美好到他有些嫉妒这个与他命运交缠的沈暮。
沈暮猛地回头,“没事就好,我们继续找书吧,快点儿找完快点儿离开!”
沈暮听见温长明在笑,“你在担心我吗?”
沈暮不说话,明明对方仍是那开玩笑一样的话语,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仿若静止般沉寂下来。
无声的寂静在两人之中蔓延,沈暮开口,声音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肃。
“……大师兄”,沈暮背对他站着,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他应得轻松。
“但是”,沈暮放下手里翻过的书,转身,看着温长明的眼睛,“我不想看见你死。”
这次轮到温长明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半响,沈暮又回到那一堆书前继续开始翻找起来,“我们接……”
“我答应你。”温长明的声音突然响起。
“……什么?”
“我答应你”,他走到他身前,“我不会死,最起码不会在你之前死。”
“所以”,他又轻轻掐上沈暮的脸,掐出一个嘟嘟嘴的可爱样子,笑着对他说,“开心点儿怎么样?”
“没心没肺才适合你。”
“……切”,沈暮偏头,“我才懒得管你。”
却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氛围松懈下来,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加快了翻书的速度。
沈暮囫囵地过完了一排书柜,将目光转向了他之前躺着的榻上。
之前前辈说,小楼里有一些话本,以她当时那个奸诈的笑,沈暮几乎瞬间就知道了所谓话本写的是什么。
估摸着不是同人文就是一些不能看的东西。
而这种东西……
沈暮的手向着榻下的缝隙摸去,果然摸到了一处暗格。
他拉开暗格,毫不意外地在里面找到了堆放整齐、年岁久远、书页泛黄的话本,一看就被主人翻来覆去看过许多遍,又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
沈暮开始一本一本地翻看。
他也一向喜欢这些光怪的故事,今日却无论如何看不进去,只把书页翻得哗哗响,一目十行。
书一本一本地翻过,沈暮一点一点地更加焦躁。
找不到!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他负气地将手里的书卷起来用手使劲掐着,又叹口气轻飘飘扔到一旁。
他手继续向里摸,什么都没摸到时,才发现方才那是整个暗格里最后一本。
他瘫坐在一旁,低了会儿头,小小的身影却幽幽散发出危险的哀怨的气息,可怜极了。
抬起头,沈暮正打算将暗格推回,却眼尖地在暗格之上发现了一本被粘在上面的书。
沈暮将它拿出来,翻看其中的内容。
说是书可能不太准确,它更像是一本日记。
一本记载了神君与其道侣日常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