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凯瑟琳没有如往常一般从香港返回丰华银行D市分行召开每周的风险例会，给团队群发了邮件，说她还将在海市的中国区总部工作两天，估计周三返回。

    薇薇安刚给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就见分行行长的秘书雪梨过来打听凯瑟琳的行踪时，神神秘秘道：

    “听说中国区信贷总监的人选快要公布，你们有没有收到消息？会不会是凯瑟琳呢，所以，她在总部和德瑞克交接工作？”雪梨目光灼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是她当然最好，就怕不是呢。薇薇安按捺住心中种种揣测，故作严肃道：“别瞎猜，没有正式邮件公告，谁也说不准。你老板开会去了吗，又来我们这儿溜达干嘛？”

    “别提了……”雪梨愁眉苦脸道，“今天两个重要会议时间冲突了，老板去了外经贸委召开的一个会，但金融监管局的一个风险相关的会议就找不到能出席的主管了。以往要么是凯瑟琳，要么是业务条线的总监，但他们一个还在还在还是总部，一个出差去了，我现在等着给金管局那边联络人回话呢，人家说必须参加，可急死我了！”

    “凯瑟琳的back up（后备责任人）呢？”薇薇安抬头看了看隔壁另一个办公桌，那里也空着，身边另一个同事说，“莫妮卡好像今天去产检了。”

    “薇薇安，要不你代凯瑟琳出席金管局这个会议吧！”雪梨忽然眼前一亮，“你和莫妮卡也算差不多平级，她休假自然你就成为凯瑟琳的back up啦。”不等薇薇安表态，她娇滴滴恳求道，“拜托啦，江湖救急，下午两点会议开始，十点以前必须报上去制作姓名牌。我现在马上发邮件给凯瑟琳说一声！”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薇薇安其实跟凯瑟琳一样，并不喜欢参加这类政府工作会议，时间冗长，就算有真正的信息也是云遮雾掩，需要仔细研读文件再结合各种经济数据的蛛丝马迹才能领悟。无论凯瑟琳还是薇薇安，去参会不过是作为丰华银行这家大型跨国外资金融机构的吉祥物或者门面摆设罢了。

    更何况薇薇安不过丰华银行庞大运行系统分支体系中一颗微小的螺丝钉，就算洞悉了某些信息，也不会对结果有任何影响，正如她一早凭直觉意识到W市那一单汽车配件制造商的贸易融资项目可能存在不妥因素，但申请资料符合银行政策标准，她也没理由凭主观感受拒绝。

    带着半休假的心态，按照雪梨转发的会议通知，薇薇安提早二十分钟走进D市金管局行政大楼的电梯里，刚按下指定楼层，随着“叮咚”声响，一个西装笔挺的身影出现在尚未完全关闭又徐徐分开的电梯门口。

    那人与薇薇安四目相触，电光火石间，十年的光阴仿佛倏忽间坍缩成虚无，记忆的大门轰然打开，无数流金泛黄的碎片倾泻而下……

    不过是一两秒的错觉，梦幻泡影转瞬即逝，文质彬彬的男人信步而入，从容向她点头微笑：

    “柯采薇，好久不见。”

    时间从停滞中恢复，继续如水般悄无声流流动。薇薇安内心的波澜很快沉静下来，露出公式化的职业笑容：

    “易千帆，好久不见。”

    随后，仅有两个人的电梯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虽然两人几乎远远站在不同的角落，但尴尬与暧昧的氛围却悄然滋生。

    幸好，很快又是一声“叮咚”，电梯到达指定的楼层，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出电梯，然后，发现两人的脚步朝向一致，楼道里醒目立牌所指引的大会议室。

    薇薇安很快找到了写有“丰华银行柯采薇”的姓名牌，随意瞥过，在她身后一排相隔不远的邻近座位上，其中之一的姓名牌上，赫然写着，“雪松资本易千帆”。

    这场会议虽以风险为名，却与以往给外资金融机构敲响警钟，减少跨境业务的擦边违规风向截然相反，话里话外都是预防抽贷、大力支持新兴产业、维护金融市场稳定之类，兼打鸡血，反复强调对外资金融机构的保护扶持。薇薇安本想打打瞌睡，混过半天，却总是感觉到身后时不时若有实质抚过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心情也随之泛起层层涟漪，五味杂陈。

    十年之前，她离开S市，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她爱过又恨过的男人了。那是她大学时期的初恋，当年爱得轰轰烈烈，也算众人称羡的金童玉女一对璧人，但分手却并不愉快。

    十年之后，一切已是过眼云烟，她的心情既非平静，也谈不上悸动，不过是往昔的岁月毕竟在生命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迹而已。

    坐在薇薇安身旁的是另一家老牌外资银行花展银行的本市新任分行行长，听说刚来D市两个月，且是本土人士而非来自香港、台湾或新加坡，四十多岁正当盛年，一身社会精英范儿。会后与周围人的同业自然地寒暄起来，拿出手机加微信。

    薇薇安自我认知并不属于这位行长的交际圈，无奈就坐他身旁，作为丰华银行的唯一代表，也不好生硬地一走了之，刚亮出二维码，那位行长扫码后一边感叹“柯女士真是年轻有为”一边委婉打探她的title职位，旁边又是“嘟”的一声，易千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柯总，上次谢主任介绍的一家科技企业据说是贵行的客户，可惜上次太匆忙了未能细谈，看什么时候能请你吃顿饭详聊呢？”

    他一提谢主任，果然引起了交际达人行长的注意，两人很快热络地聊起来，也交换了微信，薇薇安趁机假装看看腕表，匆忙跟周围人略微示意就溜出了会议室。

    然而此时已是下班的高峰时段，两轮电梯都挤得水泄不通根本上不去人，薇薇安无奈等待时，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柯总，你还没有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薇薇安看向易千帆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暗恼自己显得跟狼狈逃窜了一般，平白让男人瞎得意，于是客气而疏离地笑笑：

    “不好意思，易总，我还有事急着回去处理一下，回头再联系。”

    沉默。电梯迟迟不来。

    在易千帆灼灼的目光里，薇薇安故作淡定地从单肩包里取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击通过好友申请。

    身后周围等电梯的人越来越多，两人被挤得几乎贴近了电梯门边的墙壁。薇薇安穿着细高跟鞋，身后人群一推攘，差点靠在了易千帆胸前，温热的鼻息抚过耳尖，几乎可以嗅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

    “采薇，这些年，你好吗？”拥挤喧闹中，易千帆侧过身子，把人潮隔离在身后，轻声她在耳边说。“能够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薇薇安刚要皱眉，对方却主动退后了一点距离，“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作为老朋友，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幸福。如果方便，一起吃顿饭叙叙旧，可以吗？”

    电梯终于到了，这次人不多，有大半剩余空间，薇薇安赶紧快步迈入，站定在路人身后的电梯角度，易千帆则被涌入的人潮挤到电梯的另一侧。

    薇薇安偏着头，状似专注地翻看着手机里各个工作群里无数信息，她心里毫无旖旎之念，有些许羞恼，但更多是怨怼。隔着漫长的十年光阴，大家可能都已经各自结婚生子，物是人非，如此缠夹不清地表演款款深情是要给谁看呢，自我陶醉吗？是否每个男人都如此自信地以为爱过他的女人就如同被他永久标记了一般？撩拨一下很有意思？她可不会忘记当初分手时的不堪。

    薇薇安随着人潮匆匆往外疾步行走，然而刚走出行政大楼门口，手臂被拉住了。回头一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挣脱不得，又不想在政府机构门口拉拉扯扯被哪个熟人看到，只好忍住怒气低声道：

    “易总，我只是代分行行长参加会议的信贷部普通职员，属于风险条线后台系统，应该和贵司或你本人都没有合作的机会，吃饭就大可不必了吧。”

    “采薇，你还在意十年前的事？我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有事情想要告诉你，关于丰华银行的内幕消息，你不想知道吗？”他说着，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易千帆语气真诚，态度自然，薇薇安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拒绝。过分的抗拒，仿佛自己还对十年之前耿耿于怀，这人又恐怕更会暗暗自恋了吧。

    “什么内幕消息？”她看看四周，此处的确不是谈论敏感信息的地方，便松口道，“今天确实有事，明天中午吧。国贸中心，我上班的地方，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我到时微信和你联系。”

    “好的。”若不是刚才瞬间抓住她胳膊的大手又快又狠，这男人一副斯文儒雅的假面，还真能给人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错觉。

    正当易千帆还想说点什么，薇薇安电话响了，是迈克，没发微信就直接电话，他一定有重要的情况反馈。

    她急忙向易千帆摆摆手，匆匆说了声再联系，一边接起电话，向室外停车场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