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陆华年清楚，送夏锦回家的那天雨下得有多大。
路灯的光被雨幕撕碎，洒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映出一片摇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潮湿的味道，偶尔有雨水顺着屋檐落下，砸在积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就送到这儿吧…”夏锦攥紧了书包带子，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她盯着脚尖湿了一半的鞋子，始终没有抬头与陆华年对视。
陆华年没有立即回应，雨水沿着伞缓缓滴落，他才发觉，眼前的女孩心情竟是如此的低落。
他将伞塞进夏锦手里，随即退后一步，毫不犹豫踏进雨里，“走了。”
雨点砸在他的后颈，校服外套早就被雨水浸出深色印记，他并没有走远，但他也并不打算让夏锦知道自己还在。
他站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倚着墙，指尖夹着一根烟，火星明明灭灭，却始终没有送到唇边。
他盯着前方的女孩，看着她的肩膀在寒冷的雨夜里微微收紧，薄薄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愈发显得孤独。
他看见她拐进小巷，看见她在自家门口停下，站了几秒，似乎在迟疑。她的手指抬起来，又缓缓放下。最终，她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走廊上的灯光随着她的脚步声逐渐亮起，直至四楼，随后是几声女人刺耳的训斥声，几乎把整栋房子点亮。
“你到底想怎样？！”女人的声音透着烦躁和不耐，带着一丝克制的愠怒，“你一天到晚摆着这幅脸给谁看？我已经够累了，没时间应付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陆华年掐着烟的手不经意颤抖了一下，冰冷的水珠顺着鬓角滑落，渗进衣领里。他依旧站在那，只是手里的烟早已燃尽，指尖的火星被雨水一点点吞没。
良久，他听见女孩的声音响起，嗓音有些发哑，“我只是想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
女人的声音顿了顿，她又道，“你爸爸跟人跑了你知道吗？”
陆华年心一颤，微微抬头，看向那即将紧闭的门，里面依旧有争执的声音，但他听不清楚了，耳边充斥着的全是暴雨浇灌的声音。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着，胸腔里不知怎么了，像是有一股燥热的火闷烧着，又像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闷，闷得他忍不住想点一支烟，哪怕雨水早已把他浇透。
他低头翻了翻口袋，掏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操。”他没有反抗的资本，只能低声骂了一句。
最终也只是低下头，嗤笑了一声，苦涩地抿了抿嘴唇。他忽然意识到，他对她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从前的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该和她扯上关系，他这样的人，浑身都是麻烦，不配有朋友。可这一刻，他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想保护她。
他想成为她的朋友。
无论能不能成为朋友，他都想保护她。
期末临近，班级氛围紧张，而这些日子，陆华年拼了命地学，连老师都惊讶他的变化。
可只有宋晴颖清楚，陆华年的努力，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前途或者未来。他向来不在乎别人眼中的前景，也从不在意那些成绩带来的赞许。
他只是想，能站到夏锦的身边去。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开始在乎些什么了。
陈玉珍和宋晴颖走得越来越近，班级里的小圈子也在悄然变化。大家发现，夏锦不再是陈玉珍身边那个熟悉的影子，而是站在了孤零零的一侧，谣言似乎也因此坐实。
午休时，教室里围坐着一群人，气氛热闹，大家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这周末家长会的事情。
“要不我去菜市场雇个爹？”，燕清越转着笔，半真半假地挑眉。
“得了吧！”潘大刚嗤笑一声，椅子“哐当”往前一栽，“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三好学生啊？老卢哪次不是见到你'爹'第一句话就是'您儿子上课上一半又跑了'。”
燕清越不服气，“那也没见过人家夏锦她爸妈来开过几次家长会啊！”
宋晴颖靠在桌边，语气漫不经心地笑着，“我说啊，有的人真的挺可怜的，家里都那个样子了，还装什么冷清大小姐？”
话音一落，身旁就有人低笑了一声，附和道，“可不，要是我早就钻地缝里了，哪还敢跟人装清高？”
宋晴颖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一旁的陈玉珍。
“行了吧。”陈玉珍下意识笑着应了句，语气却有些不自然的发虚，眼神不安的往夏锦方向看了去。
女孩坐在角落里，低着头看书，像是完全没听见。
“说起来，她爸呢？”赵筱突然开口，“不会是跟别人跑了吧？丢下老婆孩子不管……还真是厉害啊！”
“听说是跟小三跑的，哈哈，挺有手段的。”
“要不然能生出她这种人？”
话音刚落，椅子被踹开的声音猛地在班级里炸开，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有的女生更是惊叫出了声。
随之一道冷冽的嗓音砸了下来——
“哪种人？”
陆华年站在后排，黑色的校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眼神冷得有些吓人。
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迈步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嗓音低沉，“说说，她是哪种人？”
大家都很意外，陆华年会站出来帮夏锦讲话。
没人敢吭声。
只有宋晴颖依旧敢抱着手臂，笑得意味深长，“陆华年，你这么护着她，该不会……”
话音未落，陆华年已经抬手，狠狠地砸在了她桌上。
“你很闲？”
宋晴颖脸色一变，咬了咬牙没再多说。
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华年和夏锦身上，像是在看一场谁都没料到的戏。
夏锦依旧坐在角落不声不响，可手指捏着书页泛了白。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是雨落在湖面上。
“你别这样。”
陆华年闻言，微微皱眉，像是没听懂。
“你别这样。”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神里藏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疲惫。
她不想在乎这些风风雨雨，她也无力反抗，可她不想让他也卷进来。
她不想让他为她出头。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重新响起，有人轻笑出声，甚至有人低声调侃，“陆华年，这是被夏锦拒绝了吗？”
陆华年站在原地，目光紧锁着夏锦，像是在等她再说点什么。可她只是低下头，闭口不谈。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眼底的光一点点暗淡，最终，他只能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沙哑，“行吧。”
他转身就走了。
椅子被拉开的声音还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背影修长，步伐干脆，没有一丝停留。仿佛刚才的坚持，刚才的愤怒，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直到他走出教室，夏锦才缓缓抬起头。
窗外天色阴沉，风拂过树梢，发出瑟瑟的响声。她的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干涩，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又开始下雨了…
在夏锦思绪飘走前，她只听到赵筱轻笑一声，“切，装什么清高。”
周围零星的低语声再次响起，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清楚的知道——陆华年生气了。
校门口的路灯昏黄，投下斑驳的光影。姚鸣和李茂儿靠在墙边，篮球随意地被拍打着，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见到陆华年出来立马赶上前。
“走了，打球去。”姚鸣抬了抬下巴，冲他招呼了一声。
陆华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漫不经心的讲到，“不去，今天要学习。”
“哦……行，李茂儿，老陆说他今天要——”姚鸣话说到一半猛然顿住，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什么？！”
空气瞬间沉默了几秒。
姚鸣和李茂儿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开什么玩笑？
你疯了？”姚鸣皱眉，“以前是谁说就算天塌了也不碰卷子的？”
陆华年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眼神藏在昏暗的光影里，看不清情绪。他嗤笑了一声，语调淡淡的——
“天塌了。”
今天，某个小姑娘对他说出那样的话，难道不是天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