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漫天大雪,冰封黄土。
眼前,恶狗狂吠,尖叉竖地。
瑞雪蜷缩在竹笼里,粗麻的衣裳与竹篾上的尖刺,细细麻麻地戳着她的皮肤。
阿青露出锋利的牙齿,粘稠的口水从黑色的嘴唇边涌出。他受了父亲的命令,细长的狗眼恶狠狠地盯着,绝不允许她离开竹笼半步。
眼泪与鲜血一同被大雪冰封在心脏深处,整个世界只剩下阿青的低吼。
“疯狗。”
瑞雪虚弱地斜歪着身子,她冷眼看着眼前近她半人高的阿青,使劲全力扬起下巴,露出脖子上最柔软的地方:
“有本事,你咬死我。”
一阵强风带着豆子一般大的雪粒吹来,狠狠砸在人和狗的脸上。人的脖子依旧挺立着,狗却呲了呲牙,向后趔趄了几步。
木门在风雪下吱呀作响,一个男人推开门,迎着风雪灌了几口酒。酒滴在雪地上,又化作了风。
他俯下身子,用手背轻轻在狗头上扫了两下。看都没看竹笼的方向,但狠狠踢了两脚:
“出来,去做饭。”
瑞雪直直地盯着雪地,用余光注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她必须像那条狗一样去执行男人的命令,否则,就会被活活打死。
她听人说,死了,前世的一切便会结束;死了,前世的记忆便会忘却;死了,前世的痛苦就会消失。但瑞雪还是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男人下了命令之后,便带着狗和酒壶进了屋子,又狠狠地关上了门。
瑞雪狼狈地爬出了竹笼,雪粒牢牢地附着在粗麻布上,手上早已生满了冻疮。她艰难地扒开木门,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熟练地走到灶台旁为男人做饭。
那年,她十三岁。
火焰在眼前扑腾,鲜血逐渐从心脏流向四肢,冻疮开始生生作疼。瑞雪盯着中心的火苗,努力回忆着母亲的模样。
母亲生她时,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具体是什么病症,小小的瑞雪并不知道。她只能感受到,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是一双干瘪的手。喂到口中的食物,是干瘪的ru房。
两岁时,母亲便去世了。爱也随着生命的消亡,而彻底消失。
火星随着风飘到空中,灼伤了她的手指,她想起了父亲的那些鞭打与虐待,想到了那条恶狗尖利的牙齿,想到了自己在狗嘴下夺食,想到了布满冻疮的手指被父亲狠狠踩在脚下。
鲜血被火焰解冻,眼泪也顺着血液的流动而涌出。
“这一切,都是错误的。该随着母亲,都消失。”
她时常在想,如果死的是自己就好了。这样便阖家团圆,万事安好。母亲不会因为生产而离开人世,父亲不会因为母亲的离世而变得暴戾,自己便不会因为父亲的暴戾,而遭受虐待。
她尝试过逃走,但逃一次便被抓回毒打一次。父亲踩着她的指骨,一节一节地碾碎了说:
“你不能走,你要为如惜的死,付出代价。”
最好的结局,是同归于尽,同归于烬。
男人躺在床上,狗趴在男人脚边。呼噜声随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酒瓶摔在地上,狗半闭着双眼,警惕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
瑞雪拿着柴刀走到门前,狗立马站起来朝她低吼。
“我捡柴,你要来吗?”瑞雪侧头斜睨着狗。
狗抽动鼻子,歪着头打了个喷嚏,又趴了下去。细长的狗眼依旧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狗前脚站立着,抽动鼻子在空中仔细闻着什么。他顺着味道向柴房的方向走去,用脑袋顶开门,发现一只正在燃着火苗的鹿腿。狗的身体颤栗了一下,随即便冲上去狠狠地撕咬着。
鹿肉在火焰的炙烤之下,变成了黑红相间的盘中餐。狗低头享受着美味,下一秒,柴刀落在了脖子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它立马转头就咬,甚至来不及嚎叫。
瑞雪狠狠踢了狗一脚,柴刀从肉里被拔出来,她又拼命砍了下去。但因为瘦弱,这一下只伤到了狗的皮毛,锋利的牙齿却快要穿透手骨。她仍旧狠狠地踩着狗的髌骨,狗的半个身子都浸满了鲜血。鹿的陈血与狗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浓厚的血腥味渗到空中,狠厉地钻进人和狗的鼻子里。
一下,两下,三下。
瑞雪不顾一切的砍着,脖子,眼睛,耳朵,脊背,四肢,血肉模糊。狗开始呜呜呜地惨叫。于是她又死死捏着狗的嘴,把那惨叫塞回狗的肚子里去。她又拼命地砍着狗的肚子,狗的牙齿已不再锋利了。
鲜血满地,柴刀却未曾脱手。
瑞雪艰难的离开柴房,血脚印延伸到了男人睡觉的房间。
油撒了一地,火焰在身边燃起,木窗,木桌,木凳,直到草席。
男人像狗一样抽动鼻子,又像狗一样被砍断了脖子。
脖子,眼睛,耳朵,脊背,四肢。一下,两下,三下。
刀终于脱了手,铁锈上沾满了血迹,落满了眼泪。瑞雪伏在父亲床边崩溃大哭,哭了又笑,这时她才感受到疼痛;这时,恨与爱交织在一起,随着火势越烧越畅快。
她瘫倒在地,闭上双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爱与恨,幸福与痛苦,同归于尽,同归于烬。
再次醒来时,是大雾一片。孟婆端着汤,笑盈盈地向她走来,劝她喝下去。
“孩子,喝吧。喝了,就能忘记一切;喝了,便没有痛苦了。”
“忘记一切?我会去哪儿?下一世,又如何呢?”她倒掉了汤,转身又向大雾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