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

    “啊,救命!救我!救我啊!”

    脚痛,因缠绕着紧固的缚妖索;头痛,因臭道士的摄魂铃叮当个没完;心痛,因铃铛旁的粗布乾坤袋,即将成为他的归宿。

    村民们,老老少少全来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都躲得老远。

    路过河滩,墨风双足划过沙地,试图拼命钩住一颗鹅卵石,然而却是徒劳,只空留一条沙沟。他瞪大双眼,远处那些人曾待他如亲生。震惊、恐惧、嫌弃,或单独或叠加呈现于所有人的面庞,唯独疼爱与怜惜,往日最常见的情绪,此刻消失殆尽。

    “多谢仙长除妖!”玄衣道士越走越远,村民仍聚在村口,齐声大喊。

    墨风欲哭无泪,阎王爷,不地道啊!好好一鬼差,在地府乖乖干活多美,非让他来人间扮什么猫,这下终于深切体会到那句话的含金量:世途旦复旦,唯人心最难测呐!

    作为一低阶鬼差,忘川上划船运送死灵,不知已干多少个日日夜夜。不,地府没有白日,只有永夜,就像死灵只有来的,没有回的。有件事很奇妙,阎王爷似乎对这个小鬼差一直挺客气,三天两头过来慰问,可想换个岗位历练历练,或有什么愿望去实现的。墨风摇头,不必,现在一切都挺好。

    上峰抬爱固然可喜,但墨风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清晰认知的。力气不是很大,法术会得不多,智商更不在线,去当判官或阎君想都别想,也唯独划船最是匹配。

    突然有天,阎王爷远远走来,脸上不复平素嘘寒问暖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担忧。墨风莫名其妙,难道自个儿送错了人?平时挺谨慎的,这点流水线工作不至出错呀。

    ”墨风,你机缘已到,即刻动身,前往莫神村,”阎王站定,手中持一卷轴,卷中似有光芒释出,待放置于墨风手中时,光芒更甚。

    “阎君,我,我,该怎样做?”墨风脑中有点发懵,不值一提的小鬼差,能有什么阳间机缘,非得地府之君亲自跑一趟。

    “天机不可泄漏。且记住,你不再以如此身形示人,将幻化为一只狸猫。今后种种,皆靠自己,保重。”阎王竟冲他微微作揖抱拳,不仅墨风诚惶诚恐,旁边所有鬼差都吓得扑通跪地。

    阎王轻挥手,墨风立即化作一狸猫,他朝着阎王手掌心蹭了蹭,随后跃入熠熠发光的卷轴中。

    再之后,就是开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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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被拖了多久,背、屁股和腿上的皮毛都已磨伤出血,终于玄衣道士停了下来。

    “臭道士,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墨风有气无力地挥舞着爪子。

    “呵,放开,没门,我管你是谁?”道士冲墨风邪佞一笑。

    “等等,你竟能听懂我说什么?”墨风好奇极了,一时忘了自己的可悲处境。

    “若是真猫,自然听不懂。但说你是妖,周身毫无邪气可言。你该是上界下凡的猫,好听点,叫你猫仙吧。”道士咂咂嘴,一只手抚摸着枯黄细长的胡须。

    太抬举了,他只是下界一鬼差啊。算了,多说无益,问他目的。

    “自是炼化你,取你丹呗。”道士此刻笑得更得意,“这小破村,我本想随便骗点钱花,没想还遇到真货了,真是人走运时,钱都追着跑。”

    “你可知,我……”想到阎君说过万事皆靠自己,还是不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也罢,大不了重回地府,那里比此地更温暖、更像人间。

    山中神庙。

    五花大绑的墨风,直愣愣盯着庙中石像,是个男子,身姿绰约,风流倜傥,眉眼间还隐约有熟悉之感。

    “哈哈哈哈,真的是神吗?就眼睁睁看这厮为非作歹,看村民善恶不辨,像个石头一样吗?不,你本身就是石头啊!”墨风狂笑不止。狸猫咯咯大笑,场面着实有点瘆人,道士心下不悦,决定立即作法,提丹炼髓。

    阵法已布,口诀已念,下一步便是用匕首挖取内丹。道士狰狞着笑,持匕首一步一步迈向墨风。

    墨风还是怕的,停止笑,眼中开始泛泪。自有意识起,似乎就在地府,时光虽枯燥,却没受过什么气;来了小村,撒娇卖萌,日子过得也勉强凑合;遇到这个臭道士,浑身伤疼就罢了,还得遭遇剜心之痛,真是倒霉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不过,当猫没几天,哪有什么破丹,顶多是残余鬼气让道士产生了幻觉,待他剖开时大失所望,也算一种变相报仇了。

    道士先比划一下,匕首很锋利,尖部触及皮肤后有血液微渗,随后道士准备发力,欲一举夺丹。突然,一股劲风袭来,直接将道士掀出庙门外十米远,后又有一股更猛烈的风,直冲其胸腹。

    “我不杀你,但你修为已毁,今后痛定思过,莫要继续作恶。”一清亮女声响起。

    道士吐了几口血,骂骂咧咧道:“谁,敢坏爷爷好事!”

    “哼,既如此,好好做个废人吧。”女声轻叹,又一阵风,将道士直拍昏迷,先前只是失去修为,这下连正常的肩扛手提都做不到了。

    墨风感觉自己身上的重重禁制被解开,又变回地府时的人形模样。

    谁救了他?他回望石像,非也;再看庙门外,一袭白衣、裙裾飞扬,是个相貌绝美的女子。二者也并非截然不同,有些地方颇为相似,比如神色,都冰冰冷冷。

    此刻,一石像,一神女,一猫,美得像幅画。

    墨风心想,既然法术这么厉害,就叫她神仙姐姐吧。

    “神仙姐姐,你等等我,你不怕我是猫妖吗?”他方才受了伤,一路追赶跌跌撞撞,一瘸一拐的样子,有点滑稽。

    “你既说我是神仙,为何怕你?”女子淡淡扫他一眼,继续赶路。

    “可村里人都说,仙人生来就是斩妖除魔的,你为何不杀我?”墨风好奇地继续追问。

    “你吃过人吗?或伤过人吗?”

    “从未。”

    “妖亦有好坏之分,神仙也不会黑白不分,况且,你也并非妖。不知阎君所为何事,但能派你来,只能说明他老眼昏花。”挽挽心里有些恼,自己冷冷清清的性子,平日与人对话极其简短,此刻却跟一地府鬼差唠唠叨叨说这么多。

    “姐姐,阎君不要我了,让我来村里当猫。好好当着也便罢了,没想还差点被杀。姐姐,你不怕我,还那么厉害,我能不能跟着你?”墨风眨巴着眼睛,毕竟也当过一阵猫,自然卖得一手好萌。

    “不必,我不需陪伴。明日我进城办事,你且随我入城,随后找个生计,普普通通活下去。”挽挽冷冷地,不动声色将墨风缠上来的胳膊推开,拉开一段距离。

    “可是,姐姐,我什么都不会。你是我来阳间第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我们一定有冥冥中的缘分,不然天下那么多苦难人,你独独来救我?”墨风不放弃,手又死死拽住挽挽的衣袖。

    挽挽顿住,看着被拽后皱巴巴的袖子,蹙眉道:“救你,并非因缘累积,纯属偶然路过。若你实在痛苦不已,我可送你回阎王那里。”

    墨风吓得一缩手,头摇得如拨浪鼓:“不不不,阎君让我过来,自然未来是有任务去做的。我不能随随便便就回去,让他老人家失望。”

    “既如此,那不必多言,跟我在城门附近休息会儿,天亮入城。”挽挽有点不耐烦,快步向前走去。

    腿上创口有发炎趋势,有血道子顺裤管流到脚面,再一滴滴跌入泥地,像是给今日生活点了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句号。

    墨风叹气,美女姐姐真是只管救命,不管疼人啊。虽心里抱怨,嘴上还是娇娇地喊着:

    “美女姐姐,你等等我,等等我呀!你叫什么名字呀,别不理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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