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风其鬼

    偏执,阎君给墨风的总体评价。

    墨风为此苦恼良久。不贪财、不贪权、不好色、勤勤恳恳,只求当个默默无闻的螺丝钉,怎么最终却跟“偏执”二字沾了边。

    如今,坐在篝火旁,托着腮帮子注视挽挽时,他突然隐约捕捉个中含义。就像地府中他坚持划船就是理想,如今,他终于又有了新的小目标,将清冷神女一步步拉入红尘。为什么?大概好玩,或直觉想这么做,看到她的衣袖,就忍不住想拉拽下。

    以往纵使身处喧嚣纷扰,挽挽也能在识海中维持宁谧。如今万籁俱静,那鬼仙也陷入昏睡,此刻她的心却静不下来。

    原因何在?挽挽看向旁边的墨风,眼神略带羞愤。

    怎会如此?今日本该直奔城内,凡人即便遭遇不测,也自有其因果命格,她早已习惯不再打搅;可偏偏是只猫,当时心下竟生出丝丝怜悯。难道,飞升之前她是喜猫的?

    离奇的是,一看到他,心中就有股气,就如沉沉死海突然惊起层层涟漪。今日所生闷气,似乎比过去一年都要多。修大道者,不可囿于小情小爱,明日必尽快与其分开。随后,她的神识又重回无波之态,面色中最后一丝急躁也渐渐隐去。

    次日天亮,入异神城。

    异神,自是此地百姓早已不追随天地之主,改而信奉他教神祗。

    ”帝君,若异教教主并未害人,是否必要强行铲除?”挽挽回忆此行目的,天帝命其调查此地情况,并一举铲除异见者,令此地重归天庭庇佑。挽挽临行前又忍不住追问一句,天帝听后一言不发,只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拂袖而去。

    意思,她懂,但她更希望不懂。她希望异神教主作恶,这样她才不会错杀无辜;但若其真非良善,全城百姓必早已受其荼毒、陷于水火,她更不忍。

    飞升前,她认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护佑一切弱小;飞升后,才发现世间万事,都是不断的博弈与再平衡。

    当然,除了大事,眼下还有个棘手小事,那鬼仙死死拽着衣袖不撒手。

    “神仙姐姐,我很乖的,让我跟着你吧。”墨风眨巴着猫眼,眸中泛起水雾,加之上好容貌,任谁家人间小姐看了都心生怜爱。但挽挽,是脱离人界的神。

    “撒手,最后说一次,找个生计,平平常常活下去。”挽挽看着远方气势恢宏的异教殿塔,心下愈发急躁。再看墨风依旧撒泼打滚的模样,她干脆抽出佩剑断风,将衣袖利落斩断,随后毫无眷恋之色,大步朝异教老巢走去。

    “神……”刚喊出一个字,墨风呆愣地看着手中一抹白纱,有点烦闷,却马上重露微笑,“没关系,下神坛那么容易,世间可都是仙子了……”

    不过,既然来到城里,与地府及莫神村风光自然是不同的,不如先游玩闲逛、吃茶听曲一番,再寻她不迟。

    此地由农业区、码头及商业区三大部分构成。远郊田野里,农民辛勤劳作,孩童嬉戏玩耍,一派和谐质朴;漕运码头旁,大小船只次序停泊,还有一拱桥,桥上车水马龙;市中心商业区店铺林立,人声鼎沸,简直热闹非凡。

    鬼仙,本无须进食,但墨风初到繁华胜地,被五花八门的特色小吃馋得直流口水,想起神女昨晚还给他一银钱袋,此刻正好消费一番。

    饱餐一顿后,他将店中小二喊来:“此地,可有城隍庙、后土祠之类的地方。”想来,好久没见阎君了,若能见其神像,聊表下属对上峰的思念,也是好的。

    店小二面露迷茫,又突然恍然道:“哦,老早前有过的,后来拆了,如今我们皆已改信异神教。”

    等等,那就是天帝、阎君、城隍、神女等在此地皆不作数了?那神仙姐姐来此地的目的,自然也不言而喻。

    她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会不会有危险?那么多天将,天帝为何单单派姐姐一人前来?

    一鬼仙,战力还不如一普通修士,竟担心起神女的实力来,某种程度上也算不自量力。此刻,他可什么也不管,不行,一定找到神仙姐姐!

    他急匆匆冲远方殿塔跑去,没几步,又停下来。他用余光扫到,神仙姐姐就在附近酒肆,手中执壶向杯中倒酒,后一饮而尽,再看面色,平静中略带些许迷茫与苦楚。

    “神仙姐姐,原来你们也喝酒啊?”墨风兴冲冲跑归来,自来熟般坐下,又跟小二要了一酒杯,给俩人都斟满。

    “小子,那是当然,天庭中有种叫琼玉的酒,色泽清透、香气芬芳,乃三界极品中的极品,未来有机会带你尝尝。”没想到,微醺的挽挽竟还有些许健谈。

    “好哇好哇,不过,神仙姐姐,都相处这么久了,我还不知你的芳名。”借着对方酒劲,墨风决定乘胜追击。

    “挽挽,力挽狂澜的挽。”

    “是力挽颓风的挽。挽挽,真好听。”

    “嗯?有区别吗?”挽挽眼神迷离,看着面前继续添酒的墨风,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因为挽挽说过,我是好妖,不会黑白不分将我斩杀。”墨风眨巴着眼,冰山美人在侧,自觉也有点醉了。

    “那若天道一定要我黑白不分呢?”挽挽再饮一杯,再看墨风用讶异的眼光瞧着自己,苦笑道,“我问你,你看这里的百姓,是不是安居乐业、家给人足?若这里的神祗能做到福泽苍生,我有什么理由去灭他?”

    墨风停下添酒动作,大胆去抓挽挽的芊芊玉手:“听着,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此地百姓的笑容,并非完全单纯,或者说有些许诡异。况且,繁华与阴影本就相克相生。越是繁华如梦,背后的阴影也许越幽深难测。我们先仔细观察几天,万事低调,绝不打草惊蛇。若此地神祗果真良善,我定与你想出个两全之策,不负天帝,不负苍生。”

    “小子,你知道,无论他善,或者不善,我都不会开心。”挽挽脸上的苦笑加重,随后“咣”得一声,上半身直扑桌上,她彻底醉了。酒水沾染白衣,又顺着衣袖蜿蜒直下,落至脚面。一尘不染的仙子,也有如此接地气的一刻。

    墨风轻轻抱起眼前的可人,心道:“挽挽,这可不是我故意占你便宜的。”

    好好睡吧,新者日,新之始,新者习成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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